一种职业的,同当年钟鼓楼的当铺以苛酷著名一样,当年钟鼓楼的乞丐也有“刁民难惹”的声威。逢到官商富民有婚嫁寿喜的红事,丐头便率先跑去“祝贺”门房、账房倘若不予理睬,甚而驱赶叱骂,那么过不了多久,在丐头指挥下,众乞丐便会轮番跑去骚扰,花样迭出,直到门外来宾与门内主人不堪忍受,命令门房、账房散钱施舍,他们方会渐次收兵。
当年的乞丐有“软乞”、“硬乞”、“花乞”、“惨乞”诸种不同的求乞方式,大有京剧分生、旦、净、末、丑不同行当的意味,而同一行当中则又分化出不同的门类,如京剧旦行中又有正旦、青衣、花旦、闺门旦、泼辣旦、玩笑旦、武旦、刀马旦等等,各种行乞行当中又分出许多种不同的求乞花样。所谓“软乞”多为老弱妇女乞丐,以哀求哭喊达到目的,针对不同的对象,口中数来宝式地吐出诸如此类的话语:“太太给我两个钱,太太长寿万万年。”“乌龟上门来,老板大发财。”“老爷大施恩,抱子又抱孙。”…“软乞”中又分“坐乞”和“叫街”两种“叫街”在游动中有时也收起哭腔露出凶相,喊出诸如“不给财,我不来,你剩下残钱买棺材!”“你不给,我不乞,看你子死急不急!”一类的怪话,但毕竟还属于软磨的范畴,与“硬乞”不同。“硬乞”的多为青壮年男子,嘴上不一定有那么多功夫,主要靠动作、行为取得效果。一般又把他们的求乞方法称为“做街”如手执两把长刀或两块整砖,不断拍击裸露的胸部,使胸部红肿见血;又如口衔数枚长钉,手持砖头一块,当众把长钉插入头部一个肉疙瘩中,以砖头击砸,钉缝中鲜血进流,凄厉可怖;再如用一条带铁钩的铁链,将铁钩剜人锁骨之中,拖着铁链行走,铁链尾端往往还缀着一个铁球,击地当当有声…“花乞”者是借用一些最原始的杂技手段,如舞“莲花落”(手执一竹竿,每节挖几个眼孔,眼孔内贯几个制钱,边舞边乞)、打“玉鼓”(手持一个竹筒,一边绷着猪尿脬,以手指弹拍出变化的节奏)、“点风头”(在印堂中插一根粗针,针尖顶住一只粗碗,一面摆动一边求乞)、耍青蛇、拿大顶等等。“惨乞”则是指残废乞丐的求乞,如“看照壁”(下肢残缺,以烂布系着膝盖、护着臂部,坐在地上移动)、“翻太岁”(手足全残,在烂泥中翻滚)、“解粮草”(残废乞丐倒卧小木车中,两乞丐伴前挽后)、“驮石头”(男丐背负残废女丐过市)等等。
同薛家同院的荀兴旺师傅,小时候也跟着母亲要过饭,但那是农村荒年穷苦农民临时性的谋生方式,与北京城内当年丐帮的职业性乞讨的生活方式,有着质的不同。实际上这两种人不仅心态不同,所呈现出的外在相貌往往也有很大的区别。
卢宝桑的父亲卢胜七,成年以后大体上属于“硬乞”的行当;北京解放的时候他已经36岁,还没成亲,直到1950年被政府救济安置,当了蹬平板三轮车的工人,才算有了个真正能有益于社会的固定职业;1952年他奔40岁去的时候,才娶上了卢宝桑的娘,而她当时也已经35岁了。这一对晚婚的夫妻在婚后第二年有了卢宝桑这么个独生子。
曾经在北京市内的货运事业中起过重大作用、并至今仍起着一定作用的平板三轮运输业,长期以来属于合作社即集体所有制性质,细细考察起来,其中的三轮车工人,经历纯洁的城市贫民固然占一定比重,但也不乏两股旧社会的沉淀物:一种即是卢胜七式的贫民,贫则贫矣,而又并无劳动资历,大都是过去的乞丐、混混、破落户的败家子弟等号人物;另一种则是解放前下层军官、警察、帮闲中罪行较轻、民愤不大的那伙人,经过一段审查、教育,或宣布为管制分子,或免予法律处分,因他们与上一类人物一样,并无一技之长,所以其中一部分也安置到了平板三轮运输工人的队伍之中。这两种人有着若干共同点:缺乏劳动习惯,精于抽烟喝酒;缺乏自尊自爱,惯于谈男说女;贪小利却又讲义气,善挥霍却又能吃苦…当然,绝非人人都是这样,而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对他们的消化、改造,他们中的多数人也确在不断地发生着弃糟粕、增精华的可喜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