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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5/10)

卫兵’遣返大得多,他不怕他那个老家曹楼村的人批斗他如何如何反动,他就怕这消息传过去人家笑话他绝后…其实我们怎么会去说这个又找谁去说这个呢?但只怕那曹楼村的人早晚能得着消息…唉,我们这位爷爷也真可怜!你看,挤在厨房这么个kaka里头过日子…”

其实以亲戚而论,八娘与曹叔及三位表妹算我的亲戚,曹爷爷已不甚与我相干,曹叔的那位原配更与我风马牛不相及,但曹爷爷的命运,那位原配的命运,至今仍偶尔牵动着我的心肠,使我浮想联翩,扼腕感叹。我的心肠是不是过于柔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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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大趣味在于变化。意想不到的变化是最浓酽的趣味。当曹叔他们背朝青天脸朝泥巴地在“干校”插秧、割稻时,当他们被一遍遍地训诫着要对“干校”生活作“长期”乃至“终生”打算时,他们怎会想到几年后,不但能够回到北京,恢复机关的工作,而且还能出国考察,所考察的竟又是美国呢?

曹叔所参加的那个考察团是先飞往西欧再飞往美国的,当中在巴黎有一天的停留,曹叔因此游览了向往已久的花都巴黎。曹叔同我喝着黄酒,慢条斯理地闲话巴黎和纽约。他说起在巴黎时,他们团的一位成员,不知是上飞机前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飞机餐里的什么东西变了质而未觉察,下飞机后肚皮里就闹腾起来了,因为他们在巴黎只停留一天,公派出国的团体只能集体行动,个人身上连一个子儿的硬通货币也没有,语言上又有困难,所以只能是集体游览——大使馆派出一辆大巴士,向路经巴黎的各种出国团体提供方便,乘坐那巴士可以速成式地浏览巴黎风光,巴黎铁塔、圣母院、卢浮宫、凯旋门、协和广场等每处最多停留半小时,最少只给一刻钟——那位成员自然不愿放过这一生难逢的机会,因为他们从美国考察后不再途经巴黎,他估计自己以后再无游览巴黎的可能,因此强忍着肚中的造反登上了游览车,开头去到几处,尚能勉强将肚中“造反派”镇压下去,后来就不行了,简直是活受罪,找厕所又不会找,有的厕所收费又上不成,找到一处又怕误了回巴士时间,结果弄得神魂不定,坐到车上时竟至于憋忍不住而流泻裤中,使周围的人掩鼻奚落。曹叔讲完此公遭遇后咋舌感叹说:“这也许就是命,就是所谓缘分吧——他跟巴黎就那么无缘,现在问起他来,他后悔那天为什么不就留在使馆招待所中——他说一路上他什么印象也没留下,惟一的印象就是自己的狼狈和臭气…”

“我就不信我命里注定要在河南过一辈子!就跟北京无缘!”

切断曹叔语头的是涧表妹。她又一次从河南来京探亲。因为她的归来,八娘家变得更加拥挤。八娘悄悄告诉我,晚上曹叔只好睡在书桌上——别看他去了美国,还逛了巴黎!

从河南回来的涧表妹我简直认不出来了,那不仅是因为她已长大成人,模样上起了变化,她那原来充满弧线的脸庞已有几处——例如下颏、鼻翼——变为了生硬的折线;更重要的,是她性格似乎已与从前迥异。当年她拎着手风琴时,眼里的那种稚气和欢乐哪里去了?还有在后台见到我勇哥他们那些演员时,那种纯朴的大惊小怪和迸发着生命力的狂喜怎么荡然无存?当年她还有在生人面前极为腼腆的一面,而据她自己的陈述,她现在简直不懂得自尊心和面子在这个世界上值得几分钱!

我以惊讶的目光望着涧表妹。以前我没把她看在眼里,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小,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太单纯,单纯的东西我们可以喜欢却不会特别地加以注意。长大成人的涧表妹坐在我面前,目光冷峻,语调尖酸,她对我,也对父母,乃至爷爷,宣泄着她刚刚积累起来却颇为厚重的人生经验:

“…我们那个站是个小站,每次火车只停一分钟,上了车当然不会有空座位,有时候连厕所门外都挤着坐着好几个人。开头我脸皮嫩,就那么忍着,你忍吧,几个钟头,十几个钟头,你就别想坐下,一直站回北京!座位要自己找!自己的命要自己去挣!缘分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得来容易吗?不容易!…现在我一上车就往车厢里挤,我从一号座位问起,一个挨一个地问,一排一排地问,人家不理我,我也不生气,可我也不停下不问;人家回答的话难听,或者骗我,我也不在乎,反正我还要问下去;问什么?就问:‘您哪站下车?’那么一排排问下去,问到一个最近一站下车的了,我就破开脸对他说:‘好了,您下车这座儿我坐,我就在您边上等着了。’他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我就在那儿死等了。别以为脸皮厚到这个分寸座位就把牢了,有时候那下车的人屁股刚挪开,有人就抢在我前头把屁股搁上去,所以后来我就把脸皮更加厚了几分,问妥了坐在座位上的,我还要跟站在周围的人都说清楚:‘这个座位是我等的,他下了车可该我坐,谢谢你们了!你们要是谁不同意,早一点儿说,我好再往前等别的座儿去!’这就把牢了,过那么一个来钟头,我就坐下了,坐下来是真格的,就是跟站着不一样,而且这座儿是我自己挣来的,坐着格外舒服…也有人看着我,仿佛嫌我年轻轻的又是个姑娘怎么这么不顾脸面,我就看着别处,给他一脸冷笑,脸面?我没丢别人的脸,再说,脸面值几个钱?…”

涧表妹就这样开始了她寻找自己人生座位的奋斗。八娘暗地里流过泪,为当年不该一念之差把小涧送进了那工厂,害得她一个人流落在外;为小涧的性格变得如此粗粝,甚至对父母说话也变得生硬而功利;为曹叔和她自己缺少门路无法将小涧弄回北京…八娘也托过我,看能不能找到线索,用对调的办法将涧表妹调回北京,我挠着后脑勺发愁,且不说没有线索,就是找到原籍是河南那个县的人,人家又怎么会愿意离开北京回到原籍呢?

涧表妹的探亲假到期了,临回去以前八娘弄了一满桌子的菜,我也凑热闹给她送行,涧表妹在饭桌上只拣一种她最爱吃的菜——鲜藕肉盒吃,对于八娘的眼泪汪汪和曹叔的额纹抖动,似乎全都无动于衷,末了冷静到极点地说:“你们就都别操心了,连小表哥也别再帮我打听,你们都是只能靠组织、靠别人、靠运气解决问题的人,出了家门儿脸皮嫩、舌头软,不顶用的。我想好了,我自己有办法——我回去以后就自己跑,一户户地去问,你们家有没有人在北京工作的?有没有退休想叶落归根回老家的?在北京什么单位?那单位让不让对调?…我就不信一个县里问不出一个来!…”

两年以后,涧表妹竟真的用这办法将自己调回北京了,是在一家近郊的仓库里当统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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