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爸爸特别是病危的爸爸尤其是死后的爸爸的那躯体给她留下的印象。她竭力捕捉、巩固、加工、渲染爸爸生前最健康的那些个印象。在痛苦的忘却与追忆的交相挣扎中,她的灵魂便更憬悟到生命之美躯体之美的难能可贵与过时不候…
奇迹是怎么出现的?
不知道。
回答不出来。
但奇迹确实出现了。
不是在梦中。
…他先跟她开的口。他大摇大摆走过来,问她:“这位女士,你怎么,自行车胎瘪了,要打气么?”
她慌乱不堪。她只是看画儿,欣赏一具雕塑,她没想到画中人会走出来,而雕塑品会自动迎向观赏者…
“你挺奇怪…开头我没在意,后来发觉了,我心里头就说:这女子好奇怪…”
后来他这样跟她说。
可是从他跟她说头一句话,到出现这一句话,当中有多少过渡啊…是太奇怪了。
他比她大10岁。大整整10岁呀!
她欣赏成熟的男性美,不欣赏而厌恶不成熟的少年美。
小舅写了那么多书,那么多文章,她几乎全都看不上,即使不全是文字垃圾,也大半是语言的“方便面”她不到饿极了绝不吃“方便面”但小舅有一回写了这么几句话,她却过目一遍便惊呼“真棒”那几句话够得上一道生猛海鲜烹制成的精彩大菜,使她对小舅的文学潜力刮目相看,那几句话是——
为什么现在舞台上荧屏上的舞蹈,
男人总是很像女人,
女人总是很像儿童,
儿童总是很像木偶,
我们这个民族,为什么非要这样跳舞?
她对这几句话产生出最大的共鸣。是的,岂止是舞蹈,男人如果不像女人那就一定是个丑人,女人如果不像儿童那就一定变成一种不男不女的中性,而儿童如果不像木偶那就一定更像成人,我们这个民族,为什么大体上成了这么个模样?
不是没有真正的男子汉,不是没有雄性美,但你得从生活的海洋里,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去细细地筛选方能捕获,如果用“大海捞针”形容未免过分夸张,那么必得“踏破铁鞋”却是千真万确的。
…他那修理部是只给汽车轮胎打气的,他从来都拒绝推自行车来要求打气的人,但那天他却主动走过来问她是不是要给自行车打气…
恰好没有人来修理轮胎,帮工替他跑腿去了不在,他便站在铺房里同她说话,说闲话,她发现他那工作台上甩着本脏手摸得黑黢黢的《古诗源》,吃了一惊,却又一喜…
他干这么个个体行业已经6年了。没发大财,但过得挺滋润。他结过婚。婚姻失败,媳妇走了,闺女判给那女人了。
他也是高中毕业。谈不上喜欢文学。准确点说,他喜欢历史。喜欢读《史记》,读《三国演义》、《水浒传》,还有古诗,喜欢李白、陆游、辛弃疾,外国书喜欢杰克·伦敦的《马丁·伊登》、《海狼》,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老人与海》,还有茨威格,还有《第二十二条军规》…崇拜拿破仑、林肯、霍元甲和拳王阿里…
这许多的信息当然不是一次获得的。
从那回起她就毫不避讳他的帮工,坦然地走进去跟他打招呼,他就一边干活一边跟她说说笑笑?帮工后来也跟她熟了,有时也跟她说笑几句。帮工也很粗壮,但那是一幅没画好的画,是一尊蹩脚的雕塑。不能全怪造物主。人体美是造物主(或者说父母的精卵子结合、细胞分裂及自然生长)和自我双方合作的产物。人在或自觉或半自觉或浑然不觉中绘制着自己雕塑着自己。不是每个人都能使自己在别人眼中成为艺术品的,这里面机缘很重要。不相信缘分那就一定是个浑蛋!
在什么情况下,她就居然说出来她认为他看上去有种超出一般男子汉的雄美?而他就居然咧开一嘴结实而整齐的白牙笑着,眼里闪着毫不淫邪的锐光显得那么样地开心那么样地自豪却也那么样地满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