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她早早夺了勺，站在锅边盛饭。都盛好了，妈和爸叫她吃饭，她才坐上桌。坐在桌角上，光喝稀饭，吃馍，不就菜。见谁碗空了，赶站起来要给添饭，怎么也不过她。三林趁着和她夺碗，才瞅见她的脸。圆乎乎，红扑扑的，眉很黑，睫很密，脸上有一层密密的茸，上嘴的茸略一，鼻、嘴都是圆的。原来是十分的年轻。

各人着各人的事，三林觉得寂寥得很。

晚上，她就歇在西边小辛家楼上，原先住的屋里。表姑早早地上楼去收拾屋了。三林想上去，却又不好意思。邀大林，大林在作业；邀二林，二林忙着钉一个木匣，正钻锁儿；他想邀四淇，又觉得叫上四淇一同去了，就像是让四淇占了多大的便宜，有不甘心。他坐立不安，不晓得怎么办才好。爸在屋里看报纸，妈在堂屋批作业，一边看着炉上的，咕噜噜地响着，就要开了。

“你怪会拾掇的哩，表姑。”他忽然又冒了一句。

没等大林应声，三林就抢先站起来了：“我去拿。”说着，一步蹿来，象所人抢了似的。他跑到后窗，拿到了拖把，说：“表姑，我替你拖地去。”

地拖得镗亮，了的地方便发白。屋里充满了一凉的灰尘的气味。随着地板逐渐燥，那凉的灰尘气味渐渐清新了。

绳扎了个小辫。她低着，快步走下台阶，走到墙提起桶就走院，挑去了。

这时，门悄悄地开了，表姑站在门外，小声问：“拖把搁哪儿了？我想拖拖地。”她说了一河南话，侉里侉气的。

“住。”妈妈端发面，面发得好，漫到黄盆边边了。

没有反应。

三林上了楼，怔住了。多破的一间屋，突然之间亮堂起来了。烂东西不知藏哪儿去了。睡过的床铺了一条方格床单，一床薄被迭得方方正正，枕上铺了一块手绢。破条桌用砖垫稳当了，上面放了半面镜，一个断了把的茶杯了一牙刷，还搁了一只盆摆设。那是前年，表叔去上海差，回来送的一盒月饼。月饼吃完了，那盒不舍得扔，留着了。盒盖上画了一个嫦娥，站在月亮门前。墙也扫过了，贴了一张年画，梁山伯和祝英台变作了蝴蝶。三林愣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了一句：

“住多长时间？”

“你知，那箱里是啥吧？”

表姑笑了，弯下了腰，用手掩住了嘴，半天直

他越发的没趣起来。

她噗哧一声笑了，看看他，还不吱声。三林发现她俏的。又赶着问了一句：

“叫表姑。”妈说，把案板往屋当央放放，准备和面。

“我的东西，你可不能扔。”

“妈，该叫她啥？”三林立刻问。

仍然没有反应。

“我知是啥？”表姑说。

“后边窗台上挂着哩。大林，给你表姑拿去。”妈说。

“我和你说正经的，我的东西，不能扔。”

“没说准。”

“我的东西，都扔了？”

“别问了，”妈也说，然后又压低声音对三林说“没考上中，在家歇着呢。你可千万别问她啊！”正说着，她挑着上台阶了，三林冲着她叫了声“表姑！”

“三林，”爸在屋里说话了“别问了，没有你的事，作业吧！”

她停住手，把拖把靠在床档上，然后弯下腰，掀起方格格的床单，让三林看。他的烂东西，一个破板箱，一个针线筐，一个破拐杖，都得净净的，撂起来了。表姑等他看完，把床单一丢，生气了似的。三林这才觉着了没趣，心中不免有抱歉，有心想讨好讨好，便没话找话：

她笑了，不吱声。拿过拖把，浸浸，开始拖地。拖得很下力，地都白了。

“她在河南没工作吗？”三林越发问个没完。

她脸一红，没应。埋得更低了。把倒门后缸里，便要来和面。妈夺不过她，只好让她和了。她和得有劲，一双结结实实的手腕着面团，叫它长就长，就它扁就扁，看了叫人痛快。就是不肯抬，一直到吃饭，也没看清她的五官长得是啥样。

“一箱的碎布条。”

“不能哩！”表姑急了，又赶他，他三步两步蹿上了楼梯。楼梯又陡又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是走熟了的，他表姑哪走得过他，不说手里还提着一桶。楼梯吱嘎嘎叫，一阵踢踢沓沓的细碎脚步，是老鼠。

“我瞅过。”他说。

“她住咱家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