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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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也是最初的那只鹰消失了,风也就消失了。整整一天天空晴朗,鹰是天空惟一的标迹。太yang早已沉落,现在正从前面高地上收回它那的淡淡最后的余晖。大地暗下来,变得异常静默。那条河liu由于突然失去光感,变得无jing1打彩,呈现出原有的荒凉与羸弱,在这垂暮时刻它甚至预先遁入夜色,变成一dao掠影,一dao大地的划痕。藏青ma也开始咴咴的叫。它累了,它的叫声同早晨的叫声已经完全两样正像那条河已不是早晨的河。
按照桑尼的说法,只要看到那座圆ding的草山,卡兰就不远了。一缕青烟正从那后面冉冉升起。ma格翻上了高地,看到了下面一片并不旺盛的灯火。卡兰在英雄史诗中是个古镇,但像一切游牧民族很少留下地面建筑一样,现在的卡兰事实上是一个新兴的市镇。街区主要由白铁pi房屋构成,一现些现代化建筑正在崛起,尚未构成街景,倒是那些街tou简陋的但灯火通明的小店和lou天市场构成了卡兰的繁荣,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放着同一支热烈cu广的liu行歌曲。
ma格骑ma穿过夜晚的街市,高视阔步,颇有几分堂。吉诃德的架势。他去文化局。文化局在镇北围栏牧场一带,尽guan面积很大,还是像内地的机关大院一样,建起了又高又大的土坯围墙,墙tou布满了玻璃碴、薄铁片一类闪闪发光的东西。多好的月光、星星,草原空旷无边,他们防谁呢?或者仅仅是出于习惯?围墙建得很好,但大门却形同虚设,没有传达室,也没有门,事实上只是一个类似倒了一面墙的豁口,一个夜色下的黑dong。ma格朝“dong”里窥望了一下,但见几排铁pi屋ding的平房排列在空空dangdang犹如牧场的院内,白铁pi屋ding在夜空下放着哗哗的月光,ma格牵着ma走进豁口,在一个人声鼎沸、亮着日光灯的房前停下来,拴好ma,轻轻叩响房门。
里面有人,有许多人,就是没人应声。ma格有些犹豫了,他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听说这帮家伙儿多半是些疯子、艺术家和淘金者。一阵少女银铃似的笑声甩出窗外,吓了ma格一tiao。上帝,还有女人!ma格浑shen一爽,有一zhong被清泉沐浴的感觉。ma格不再犹豫,至少,为了这个妞也要把门砸开。
ma格加重了砸门声,仍没反应,他一把把门拉开,高大的shen驱跨了进去。luan哄哄一屋子人,坐得满满的,男男女女,居然还有一个蓝眼睛大胡子的老外,法国人或英国人。发出银铃笑声的小妞坐在老外shen边,挨得很近,小妞穿了一件红色的蝙蝠衫,很艳,宝石般贞洁的眼睛让ma格不敢造次。
“请问,哪位是成岩先生?”ma格问。
ma格又问了一遍。
ma格感到某zhong目光she1来,问他是谁,这人声音嘶哑,是个瘦削高大的家伙儿,nong1黑的chun须下叼着一支硕大的烟斗。大概是他要找的人。
“我叫ma格,战ma的ma,田字格的格。”
“写诗的?”
“不,不是。”
成岩垂下目光,转瞬又抬起来:“找我有事么?”
“我有个朋友,也是您的朋友。”
“谁?”
“元福,哦,谢元福。”
人们大笑,看来都知dao元福,元福并没chui牛。人们笑了一阵,撇开ma格继续他们原来的话题。诗人是谈话的中心。ma格站在门口,没人招呼他坐下,也没人问他从哪里来,需不需要一杯水,如果他这时转shen离去毫无疑问没人会注意他,或许人们希望他走开。这点儿冷遇当然不算什么,ma格走南闯北见得多了。自己找地坐吧,但没有,没他的地方,得了,凑合点儿吧,坐地上也一样。门还敞着,ma格拉上门,席地坐下来,他也实在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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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高谈阔论。红色小妞外语很厉害,不断把人们的谈话内容翻译给红胡子老外,老外不断提出一些问题。ma格大致听明白一点儿。ma格无心人们谈论什么,他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解开背nang,拿出一只爆了瓷的搪瓷缸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放在了地上。他需要一杯水,哪怕是凉水也好。算了,还是先吃点儿什么吧。他的包里有不少naipi、糌粑和风干rou,现在他把它们拿出来,大吃大嚼起来。尽guan没有水,他仍然吃得很香,他饿了,腮bu一鼓一鼓,像ma吃草料。他的嘴chun干裂,暴pi,挂了一层白霜,有两个地方在向外殷血,血浸红了他的牙齿,合着食物,颇有点儿茹mao饮血的样子。不时有人向他这里投上一瞥,如果ma格注意到他会摆一下手,示意谈你们的。
ma格吃着风干rou,味dao十分膻nong1。在拉萨的时候,他只是听说过这zhongrou,但从未品偿过,更没想到这些天它会成为他主要的食物。
口喝,他多需要一杯水。而他们在谈论一个叫博尔赫斯的人,另一些人在谈论梵高。梵高ma格还知dao一点儿,但博尔赫斯让ma格愤怒,这个像非洲沙漠一样干燥的名字让ma格觉得嗓子眼儿要起火冒烟。他的搪瓷缸子早已摆在地上,像空空的讨饭碗,像一zhong请求,但没人理会。ma格站起来,决定采取行动。nuan壶在诗人脚下,ma格拿着硕大的缸子,磕磕绊绊穿过高谈阔论的人丛,来到诗人脚下。他的高大的shen躯让坐着人的视线发生中断,效果大致像一堵墙那样,而他shen上那gu草原藏民才有的腥膻味更是让他shen的人火冒三丈。
面对诗人,ma格点tou哈腰:“如果您不介意,如果可以的话,如果——‘ma格一连用了好几个如果,’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能否使用一下您脚下的nuan壶?”
诗人毫无表情,像他的诗歌,零度。
“您同意了?您真是好人。对了,元福还孝敬了您一条红塔山,我给您带来了。”ma格一唠叨着拿起nuan壶,空的,拿起另一支,也是所剩无几,他摇晃了一下,听了听,连水碱一并倒入缸子,把另外那只的剩gen儿也倒上了,总算凑了半缸子水,然后穿过人丛退回原地。
诗人始终未吭一声,但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刚才存在于房间的那个叫博尔赫斯的人突然化为乌有和沉寂。现在只有一zhong声音,那就是ma格唏溜唏溜喝热水的声响。他可真让人讨厌,这zhong局面ma格也不曾料到。ma格目光冷下来,不再han有丝毫的戏仿的味dao。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他不过是讨了碗水喝,仅此而已。按理说他远dao而来,他们招待他一碗水喝是起码的人之常情,但他们并没这样zuo,ma格只有自己采取行动,而这zhong行动始料不及的对这儿的人们构成了事实上的挑战行为。人们一方面厌恶、愤愤然,一方面又没有充分的理由发作,因为ma格毕竟只为了一碗水。他们情绪低落,束手无策,面对唏溜唏溜的响声无异于受着某zhong煎熬,连两个老外也看出了问题。人们再也忍耐不了了,纷纷把不满的、怨恨的目光投给了诗人,ma格毕竟声称投奔他来的。成岩叼着他的大黑烟斗-动不动盯视着什么,仿佛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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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吐了口nong1nong1的烟雾,用低沉而又清晰的嗓音向ma格问dao:
“听你说话像北京人,是么?”
“我只能说出生在北京。”ma格双手按着缸子说。
“到西藏多久了?”诗人问。
“我还真说不大清楚,我这人没时间概念。”ma格说。
诗人不再理会ma格,把面孔转向众人。
“诸位,你们大家有谁需要他吗?瞧,他很壮实,不用说绝对是把好手。”成岩的表情和口吻就像给人们推荐一touma或骡子,听上去有一zhong低调的耐人寻味的幽默。有人笑出了声,是红色小妞。
ma格知dao他得走了,自嘲地笑dao:“有人曾经养了两匹ma,死了一匹,把我叫去了。后来他把另一匹ma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