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俗,有点像守了赝品待价而沽的古董商人。
“我说昨天夜里菩萨前头的灯花咋就跳个不停,她们都说今天来贵客呢,果然尕掌柜来了。好久不见,尕掌柜越发英武壮实了。”
假尼姑太会说话了,给我斟茶的时候一杯茶还没斟满她就已经把这段话说完了。给卫师爷斟茶的时候她又说:“卫师爷也来了,今天重逢卫师爷气色红润,精神得很,看来跟着尕掌柜比跟老掌柜过得好。”
卫师爷已经把毡帽的边子卷了上去,露出了那张寡皮脸,可能是天冷冻的,也可能是一路爬山热的,脸色果然红扑扑的看上去精神很好。让假尼姑一说卫师爷的脸就更红了,不但红,还涨了起来,活像刚刚让人家扇了十个耳光。
给我们一一斟好茶,假尼姑就退了出去。不知道怎么搞的,也许是我眼花,也许是我的幻觉,我觉得她退出去的时候给胡小个子使了个媚眼儿。过了一阵胡小个子也出去了,又过了一阵胡小个子回来了。我问他干吗去了,他说撒尿去了,我却发现他背来的包袱没了,看他的样子他不想多说,当了外人的面我也就住嘴不再追问他了。钱团长盯了我说:“我实在没有想到尕掌柜居然如此年轻,真是后生可畏,英雄出少年啊。跟尕掌柜相比,我们这些人真是老朽了。”
惠县长也跟着点头:“英雄、英雄,老朽、老朽…”好像他是一堵钱团长随身携带的回音壁,专门用来给钱团长的话制造回声。从那以后我在心里就称这位惠县长为回音壁。
我头一次面对面接触他们这种人,心里有些发虚,根本弄不清楚他们这些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客套,只好也跟着说:“钱团长跟父母官一起接见我,让我受宠若惊啊。”说完我偷觑了卫师爷一眼,他微微点头,我就知道自己应对还算得体,自信便像潮水在胸膛里溢得满满的,转念一想,老子本身就是土匪,土匪就得有个土匪的样子,何必非要跟着他们假充斯文,再说了,老子是掌柜的,哪里有掌柜的说话还得看师爷眼色的?于是我又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今天老子就是来交朋友的,既然你们不辞辛苦大雪天跑到这里来会老子,想必跟老子一样也是希望交老子这个朋友吧?”
钱团长跟回音壁面面相觑,他们实在难以接受我给他们当老子这个事实。我也挺理解他们,感到根据年龄我确实没有给他们当老子的资格,就替自己解释:“我说的老子不是说我是你们的老子,我说的是写《道德经》的老子,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像老子那样,讲究中庸、无为,别整天打打杀杀的,说实话,杀人一点都不好玩。”
老子的《道德经》我爹活着的时候逼迫我背过,他说那是正经书,必须得背下来。我爹在做学问的问题上非常极端,他认为是“正经书”的就恨不得叫我全都背下来;他认为是“闲书”的,我连摸都不能摸。他说的闲书包括《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等等。我曾经暗暗下决心,有朝一日我脱离了他的管辖范围之后,所有正经书我都用来当手纸,所有“闲书”我都拿来当宝贝。如今我虽然没能把所有的“正经书”拿来当手纸,却倒真的把“闲书”当了宝贝。
钱团长愣了一愣马上拊掌大笑着说:“尕掌柜是能人,文武双全。我们正是跟尕掌柜交朋友来的,来来,以茶代酒我们先干了这杯。”
回音壁也发出回音:“干了这杯、干了这杯…”
干就干,反正不是酒,即便是酒老子也不怕,自从奶奶捡到我用酒灌了我几天之后,我似乎对酒就没了反应,喝多少也跟喝水一个样。于是我就跟他们一起喝了一杯茶,茶就是茶,酒就是酒,说什么以茶代酒,纯粹是胡扯八道、假模假式、自欺欺人。就连那些假尼姑都看着我们装模作样地以茶代酒可笑,挤在门外边嬉笑。
我说:“天气挺冷的,要是在我们狗娃山上,茅台酒我不敢说有,起码大火锅的烧刀子我管够。”我这可不是吹牛,在山上当土匪,离不开两样东西:烧酒和骰子。没了这两样东西,当土匪就一点没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