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有道移门,后面是书房,奶奶常把自己关在里面。移门拉开了,里面也是空荡荡的。小男孩飞快地跑上阳台,然后又跑到楼下向邻居打听,邻居什么都没有听见,黑夜里奶奶出门的时候脚步很轻,很安静。于是裘泽饿着肚子去了学校。他想:当下午放学回家,一定能看见奶奶。虽然类似的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
裘泽捻了捻眉心,铜镜里照出自己苍白的脸色。他把手从额头上放下来,看了一眼,上面都是冷汗。
不用再去回忆那两天是怎么过去的,两天之后,他报了警。从此,戴蕴秀成了失踪人口。
对于这样的失踪案件,警方能做的并不多,无非是看一下当晚全市发生的交通事故和恶性案件的受害者中有没有这样一个老人,然后就停滞下来,等待那个结果自然出现。所谓的结果就是两种,一种是某天戴蕴秀自己出现了,一种是某天戴蕴秀的躯体出现了。这两者都很常见。只是他们至今未曾等到。
一个孩子独自生活会碰到的最大问题是没有收入,在这一点上裘泽很幸运。奶奶的银行卡是随身带着的,报案后警方提醒他把这两张卡挂失了。裘泽不知道银行卡密码,在奶奶失踪满四年向法庭申报死亡之前,他取不出里面的一分钱。但家里还有定期存折,三十多万不算多,对十岁的小男孩来说已经是巨款了。
银行卡挂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裘泽很聪明,他明白这并不是好兆头,这说明奶奶从未需要用过里面的钱。
警方的一位年轻探员曾经和裘泽谈过,提了一些问题,比如失踪者可能会去什么地方,平时有什么熟悉的朋友,常走动的亲戚等等。结果他一无所获,探员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你能指望从一个十岁小童那儿得到多少东西呢?
可是裘泽的心里却忽然之间有了许多的疑惑。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所以他也从来没有细想过,毕竟那时他只有十岁。但当探员离开后,他就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生活状况是和别人很不一样的。
裘泽的父亲叫裘闻道,母亲叫向婕,裘泽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在一场车祸中身亡。这些,都是奶奶告诉他的。可是裘泽的特别之处,并不是指他父母双亡。而是他蓦然发现,自己的家庭竟然是没有人际关系网的。
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亲朋好友登门拜访,奶奶也极少出门。戴蕴秀甚至没有手机,因为用不到。家里的电话铃偶尔会响起,但那不是打错的就是推销各种东西的垃圾信息电话。甚至在过中国传统农历春节的时候,都从来没有任何拜年电话打过来。
父母的亲朋好友、奶奶的亲朋好友,还有从未听奶奶谈起的爷爷的亲朋好友,仿佛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他们一家都是从火星来的,和地球人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有信件,至少裘泽记得在八九岁的时候,曾经从楼下的信箱里拿来过一封。奶奶立刻把自己关进书房里读信,里面写了什么,他不知道。而在奶奶失踪后,他也从未在家里的某个角落找到哪怕一封信。
说到书房,则是另一个奇怪的地方。
书房里有很多书,比如有许多卷的《蜀山剑侠传》、《青城十九侠》,奶奶最喜欢捧着这样的故旧仙侠小说,坐在客厅的摇椅上,在上午或下午的阳光里一遍遍地读。
不过书房里最多的却是其他一些书,不是小说,而是古时文人所著的野史杂记。里面是古人的所见所闻,或者他们对当时事件的评论。在奶奶失踪之后,裘泽翻看了很多这种民间记录,每一本里都有许多诡异得让他背脊发凉的东西。那是山鬼狐仙、各种禁忌,以及救人或害人的巫术传闻。在写到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些几百、几千年前的古人都言之凿凿,仿佛是他们亲眼所见的一样。这些书有的是现在整理翻印出来的,还有一小部分被保存在书柜的几个小木箱子里,是纸张发脆的古书,要收集来可得费不少工夫。
裘泽不明白为什么奶奶对这些东西如此着迷,就连她喜欢的小说,实际上也都是从民间的古怪传闻发展出来的。书房里还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像煤球穿着的龟甲,原本就一直搁在书房里的小方桌上。
奶奶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如果是看书的话,她一定会在客厅的摇椅上看。有些时候,关着的移门里会传来奇怪的声音。有一次裘泽扒着门缝往里看,发现奶奶把几根竹片放在龟甲里,很认真地摇晃。可是很快奶奶就走过来,把门拉开,直瞪着眼睛盯着他看,从此之后裘泽再也没敢偷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