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缸里消失了,只有那对黑乎乎老是长不大的”丹玉“还在。我想我父亲记忆力要是不错,他现在会为这件事后悔的,为那两条鱼我足足哭了一天,嚷了一天,嗓子哑了。你们想想,要不是太伤心,一个男子汉有这么哭的吗?
有一种金鱼叫做”蓝丹凤“的,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好像那是个外国种,但我们街上都传是阿福第一个培养出来的,依我看阿福有可能搞出什么大事的。他一年到头泡病假,一天到晚泡在鱼池边,什么稀罕鱼种鼓捣不出来?
阿福出名了,阿福自己还不知道,他从不去注意别人,以为别人也不注意他。他大概也不懂得名气这玩意会给人的生活变些花样。有一天一辆黑轿车神气活现地挤进阿福家的窄弄堂,一路鸣着喇叭。我们正好放学,追着轿车起哄。从轿车里下来两个穿呢制服的中年汉子,气色都很好,他们一点也没注意围观者,其中一个开始用肥笃笃的手指敲阿福家的大门,大约过了三分钟,院里响起了木屐声,阿福把瘦小的脑袋探出来,看见门口的轿车时,眼睛茫然地瞪大了,嘴角神经质地牵动了一下。阿福受惊了,如果那两条汉子不主动跟他握手,他多半以为公安局找到门上来了。
来客进去了好久。在外面听”壁脚“的人可以判断他们是站在院子里,你怎么细心也辨不出阿福的声音,也许他根本就没说话,只是瞪着眼睛看那两张迅速掀动的嘴唇。终于来客出来了,看见他们涨红脸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外面的人就叽叽喳喳起来,阿福家门口一时变得像自由市场一样热闹。黑轿车开动之前屁股后面冒出一股烟,阿福的脑袋又探出来,愣愣地看了会那冒烟的车屁股,一动不动。
这事情有一点神秘色彩,后来我听说那天的黑轿车是从市委大院开出来的,要买阿福的”蓝丹凤“。不知是美国总统还是日本首相要到我们这古城来访问,需要在市委会客室的茶几上放一缸最讨喜的”蓝丹凤“。外电介绍那位来宾酷爱金鱼。你瞧瞧连市里都知道阿福养鱼的名堂了。但是阿福在整个过程中一声不吭,逼急了说是根本没有”蓝丹凤“这玩意,逼得实在不行了他蛮横起来,说即使有”蓝丹凤“也不给日本人看。这是有道理的,听说阿福的老爷爷是让日本鬼子用刺刀捅死的。
你说阿福到底有没有”蓝丹凤“呢?我倒是希望他有,也希望他觉悟高点贡献给市里。他把市委大院的人气个半死太不对头啦,我父亲常说养鱼是小事,小事不能误了大事,这话可是充满哲理的。你有”蓝丹凤“拿出来给大家看看有什么?给美国佬和自本鬼子看看又有什么?
几天后我看见阿福又爬到他家院墙上去了,他嫌过去的铁丝网不结实,又用粗铁丝加固,阿福不时用眼角余光瞥一下墙边围观的人们,那神态有点怪,多少有点心怀鬼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