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怎么收拾你!“
我知道阿全这小子肚肠角落里都埋着馊点子。但我想不出来他能怎么收拾我。他人比我瘦,力气比我小。直到有一天回家我姐姐嚼着陈皮梅告诉我,鱼缸里有一条”丹玉“翻肚皮了,我猛然想起了阿全对我的恫吓。我心中又悲凉又气愤。阿全那狗日的怎么把鱼弄死的呢?这天我姐姐在家里,她说阿全确实来过我家东张西望的。但她发誓阿全没把手伸进鱼缸里掐死那条”丹玉“,只是在那里站了几秒钟。我看着水上浮着的几粒细小的白屑,顿时明白了,阿全那狗日的趁人不备,把他的头屑搔到鱼缸里去啦。这事可窝囊到家了。那是我自己为了炫耀学问告诉他的,鱼吃了人的头屑马上肚皮朝天。
我死也忘不了阿全这狠心狗肺的一招,照理我应该找上阿全干一仗的。我一点也不怕打架。后来街上没发生这事,是因为我突然觉得事情前前后后主要是我的错。在渐渐灌进夜色的窗前,我捧着脑袋胡恩乱想,也许我早就应该给东北的伯父写封信,让他寄点小米给阿全那群鸽子吃上几顿。
第一次看到神秘的”蓝丹凤“是在冬天。
那天我路过阿福家的窄弄堂,猛然听见一阵奇怪的惨叫。阿福光着脚站在墙头上,拉扯着被绞开的电网。他好像在骂人,但因为过于激动而语不成调,听不真切。别人围过去,离他有几尺远,倚着墙朝阿福挤眉弄眼,吵吵嚷嚷的。看看阿福的脸青得实在可怕。
阿福的金鱼又挨偷了。是六条神秘莫测的”蓝丹凤“。墙上一人高的铁丝网对偷鱼人没起什么作用。墙下有人说,想偷还在乎那铁丝网吗?阿福悲伤而狂乱的目光突然落在墙下一条死金鱼身上。他翻下墙,把死鱼摊在手掌心上,呆呆地看。我眼睛一亮,也凑了上去。老天,这就是稀罕玩意”蓝丹凤“吗?那鱼长得奇,浑身一片沉沉的靛蓝,上面布满五色云絮般的花纹,比什么鱼都鲜亮都可爱。我想像不出它游在水里该有多美妙多动人。但是要知道这只是一条死鱼,是偷鱼人慌乱中掉在地上的。我闻到一股恶浊的腥臭味,不禁后退了几步,倚着墙说不出话来。后来我看见阿福把死鱼摊在手掌上进了院子,脚步踉踉跄跄的。这回他忘了把两扇黑漆大门关上,周围的邻居一下子拥上去,堵住了门,大家都把头往里探,好奇地观赏院里一只只大大小小的鱼缸鱼池鱼盆鱼罐。
“一、二、三…”院里鱼缸真多,有人开始认真地数了起来。阿福家门口人太多,我没能挤上去,所以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阿福家院里有多少鱼缸。
后来阿福出现在铁道边的大水潭时,吸引了所有过路人的目光。据说他疯了,但又不太像疯子,不知怎么回事。你在木排上看见他时,像撞见了一尊被风雨摧坏的泥塑,没有生命,但让你的心砰然一跳。他的黄色瞳仁固执地扫荡着来来往往的养鱼人,没准是想找出偷走“蓝丹凤”的贼。他带着捞鱼虫的大纱兜出来,却把它摞在岸上。长杆纱兜横躺在路面上。人们走过的时候都抬腿,小心不让自己踢着阿福的竹竿。
阿福坐在大水塘边,真的像一尊泥塑,你要是见到他,会停住默默地打量,可不要跟他说话,阿福至今还是不喜欢跟别人说话。他沉默的时候眼睛就像秋天起雾时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你要是见到他心中也会象秋天一样地起雾。
后来阿福的鱼全死光了。院墙里的鱼缸一只只底朝天,摞在一起。冬天的日子很长,阿福经常坐在鱼缸底上晒太阳。
我不骗你,贱鱼“丹玉”能活得老长老长。我那最后一条“丹玉”就在鱼缸里游了老长老长时间。前年我还在北京上学,圆脑袋阿全突然闯来找我,他已长成一个男子气十足的漂亮小伙,说话举止显得潇洒而有修养。他不经意地跟我说,国庆大典要放飞一万只鸽子,其中有他的五十只。就这样他被什么信鸽协会邀请到北京来了,到时候没准还要请他上观光台呢。
你瞧阿全养鸽子养出名堂了。养动物养畜牲养出名堂来的可不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