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脑血栓。是血压引起的灾病。以十三个孩的知识，谁也理解不了脑血栓和死亡的关系。我从前认为学校的老师都是长生不死的。段红老太太死了一会儿还会活过来的，但翌日我一学校就听说段红老太太真的死了，赵文燕伏在课桌上呜呜地哭个不停。她的书包摊在桌上，里面放着一只白球鞋，那是送段红去医院时掉在路上的。

还有一个光明媚的下午，我跟李小果打架了。我把他的小蒜鼻打破了，他却拼命扒着我，埋着撕破了我的。我那天回家是用书包遮住了的。

你更无法理解的是舞蹈和死亡的关系，段红老太太像往日一样带我们着舞，怎么突然一脚踩到死亡国度里去了呢？

段红老太太死后我以为宣传队也散了，因为没有人来召唤我去排练了，那是光明媚的日——你在简单的故事中，最好多用光明媚这样的词语，以免把简单的东西搞复杂了。紫荆开了。赵文燕已经穿裙了。就这么回事。有一天我走过大教室窗前惊奇地发现赵文燕李小果他们还在排练，校长和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在指挥他们。十二个，六男六女，只是没有了我。

伤心又丽的，小心翼翼放着绿光，她穿着一条小裙，以遗传的优姿态舞至大台中央，她拿着小拖把就像拿着一束鲜自然飘逸。但你看见她突然蹲下去了，小裙很快了，就这么回事。即使你是个小豆豆男人，你也忘不了赵文燕这个典型形象。就这么回事。

还有一个光明媚的下午，我跟李小果又打架了。这回我把他摁在沙坑里，他本没有机会撕我。我像大力神一样往李小果嘴里沙，但突然我想起了段红老太太说过的话，"好好，让你上台。"我就放开了李小果，自己先哭起来了。我对着一堵断墙，泪朦胧地看见墙外的油菜地开一片伤心的金黄朵。那回我赢了，却莫名其妙大哭一场。那是我少年英雄史中最丢脸的纪

离会演只有七八天的工夫了。段红老太太把我叫到一边，悄悄地咬着我耳朵说，"好好，我准备让你上台。"段红老大大就是这样一个喜咬着你耳朵说话的老太太。段红老太太真是一个世上罕见的老太太，她的腰肢比八岁女孩还要柔韧，舞步比风中杨柳还要婀娜。她从年轻时就这样着，忘了结婚忘了生孩，段红是个老女。

用现在的观分析，我吃了败仗。李小果是狡猾的老狐狸。

我呢？不是说让我上让李小果的吗？我伏在窗台上偷看了一会，想去又不敢去。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要我而要李小果那天字第一号的大笨。我这辈尝到的第一回失落就是这时候。这时候我十二岁。十二岁就有了失落全是舞蹈的罪过。本来说得好好的让你上台，但突然连排练都不要你了，你心里没法不难受。

我记得这是段红老太太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的一次排练发生了一件大事。段红老太太那天脸非常红，她跟以往一样像富有经验的老母练着小的队伍，她说，"把手举得一。"她又说，"你怎么老忘记笑，一定要笑，笑得像小红一样好看，"我记得段红当时抓着李小果的手让他的手不要像木一样僵，但李小果天生是一个大笨，他的手永远像木在空中胡划拉。段红就一遍一遍从圈圈外蹦来去，摹拟玻璃的动作，我看见她突然不动了，双手柔地停在空中。一个定格。段红的炯炯目光在一刹那间涣散了。我看着她的微胖的慢慢向后倒去。

是赵文燕第一个哭叫起来，她在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哭叫起来，"段老师死了！"然后跑到办公室去把老师喊了来。一阵忙之后，十三个孩相跟着把段红送到医院去了。

东风，战鼓擂。天过得好快。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或重如泰山，或轻于鸿。

"好好，让你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