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可怜的人努力寻找人间天堂,他们不知道天堂是不存在的。
世界依然如故,而五龙坐在发热的屋顶上添着新创的伤口。码头兄弟会对他无情的背弃本在意料之中,但他没想到这么快这么残酷。这帮狗娘养的杂种。五龙竭力回忆他们各自的性格和相貌,奇怪的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作为某种标记的黑衫黑裤,它们深深地烙在五龙的意识深处。这帮狗娘养的杂种,他们以为我快死了,他们就这样把我抛掉了。一种辽阔的悲怆使五龙的眼睛有点潮湿,他抬起手揉着眼睛,先摸到废弃的左眼,左眼的角膜上有一些白色的分泌物,再摸右眼,右眼眼眶里确实噙着一颗陌生的泪珠。五龙开始从下至上审视自己的全身,他看见那只被咬断过脚趾的左脚踩在一块青瓦上,暗紫色的伤疤清晰可辨,然后他看右脚,右脚被船匪的枪弹穿过,整个脚部是畸形的,五龙的目光滞重地上移,遍布腿部和前胸的毒疮像蟑螂一样在皮肤上爬行,五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在我的身上到处都有他们留下的伤痕,他们就这样把我慢慢地分割肢解了。我也许已经成为一块盘子里的卤肉。五龙突然控制不住歇斯底里的愤怒情绪,他想面对整个世界骂人,他站起来,用双手卷成筒状,弓着腰,运足力气朝着下面的世界大喊了一句粗话。
我操你妈——五龙的声音传得很远,瓦匠街上乘凉的人都听见了这阵不断重复的凄凉的骂娘声,他们循声望去,发现米店的屋顶上站着一个人,他们认出那个人就是隐匿多时的五龙。
乃芳在街上听到了关于雪巧的消息,那群人聚集在绸布店里,听年轻的伙计叙述他在上海巧遇雪巧的经过,乃芳挤进了人堆,怀着紧张而喜悦的心情得知了这个消息。
我扛着一匹布从妓院走过,有三个妓女来拽我的衣裳,其中二个干脆拉我的短裤不松手,你猜她是谁?是雪巧。伙计用木尺轻击着玻璃柜台,他笑着说,是雪巧呀,她认出是我脸一点不红。把我拉到一边说话,你们猜她问我什么?她问我米店里有没有死人,我说没有,她不相信,她说难道一个也没死吗?
绸布店里的人群在惊讶过后爆发出一片笑声,随即是各种猜测和议论,有人拉住乃芳打听,你们是妯娌,你应该知道的,乃芳挺着肚子矜持地离开绸布店,她给滞留在店里的好奇的人群丢下一句话,这种女人,提她怕弄脏了我的嘴,又有对米店内幕一知半解的人追出去喊,雪巧真的在粥里下砒霜吗?乃芳没有予以回答,她手捧一包紫红色的杨梅,一路吃着回到了米店。乃芳决定把听到的消息首先告诉米生。
米生坐在南屋的窗台上吹口琴,米生的一条残腿纹丝不动,另一条腿烦躁地敲着墙壁,他看见乃芳扭着粗壮的腰肢走过来,把装着杨梅的纸包送到他面前。米生没有动,他讨厌乃芳,也讨厌杨梅的酸味。
知道雪巧在干什么?乃芳噗地吐出一颗杨梅核,她朝米生瞟了一眼,一字一顿他说,她在上海做妓女。
米生放下了口琴,漠然地望着乃芳沾上果汁的嘴辱。
她在街上拉客,恰巧拉到了布店的伙计,乃芳嘻嘻地笑起来,她把系在手背上的汗布解开,擦了擦嘴角,米生漠然的反应使她有点失望。她鄙灭地看了看米生的那条残腿,转过身朝厢房里走,这时米生在后面厉声喊道,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