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我的庶民生涯开始于这个闷热的夏季。京城的空气凝滞不动,街陌行人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沿途挥发着汗臭味,而官宦人家豢养的狗犬在门檐下安静地睡眠,偶尔抬tou向陌生人吐出猩红的she2tou。店铺酒肆里冷冷清清,一些shen穿黑色的印有“西北”番号的叛军从街角集队而过,我看见了枣骝ma上的西北王昭yang,看见他帐下的威震四方的五虎将簇拥着昭yang和他的双环黑旗。西北王昭yang白发银髯,目光炯炯,他策ma穿越京城街tou的表情自信而从容,似乎一切都如愿以偿。我知dao就是这些人和端文联手颠覆了大燮gong,但我不知dao他们将如何瓜分我的黑豹龙冠,如何瓜分我的富饶的国土和丰厚的财产。现在我和燕郎已经是布衣打扮,我骑在一tou驴子的背上仰望白光四溢的天空,环视兵荒maluan的战争风景。燕郎肩背钱褡牵着驴子在前面步行,我跟随着这个上苍赐予的忠诚的nu仆,他将把我带到他的采石县老家,除此之外我别无抉择。我们是从京城的北门出城的,城门附近戒备森严,来往行人受到了西北兵严厉的盘诘和搜查。我看见燕郎用一块丝绢将两锭银子包好,sai在一个军曹的怀里,然后mao驴就顺利地通过了城门。没有人认出我的面目,谁会想到一个骑着mao驴的以竹笠遮挡炎日的商贾青年,他就是那个被贬放的燮王。在京城北面五里地的土坡上,我回首遥望了大燮gong,那片辉煌富丽的帝王之gong已经成为虚浮的黄色lun廓,一切都变得模糊了,一切都在漂逝,它留给我的只是梦幻般的记忆。朝采石县走也就是朝燮国的东南方向走,这与我当年出gong西巡的路线恰恰反dao而行,东南bu一往无际的平原和稠密的人群对我来说是陌生而充满异bang情调的。有多少土地就有多少桑梓良田,有多少茅庐就有多少男耕女织之家,广袤的乡村像一匹黄绿jiao杂的布幔铺陈在我的逃亡路上,我与世俗的民间生活往往隔着一条河渠、一条泥路或者几棵杂树,他们离我如此之近,打谷的农人一边在石臼上用力抽打成熟的稻谷,一边用淡漠而浑浊的目光观望看官dao上的赶路人,蹲在河塘边浣纱的农妇穿着皂色的布衫,tou髻用红布条随意地绾起,她们三五成群地挤在石埠上,用一zhong快速的cu俗的方式猜测你的shen分和行踪,有时候从bang槌下溅起的水花会飞溅到我的脸上。他是盐商。一个妇人说。
胡嚷呢,盐商shen后都跟着驮盐的ma队,我看他像个赶考落榜的秀才。第二个妇人说。
guan他是谁,你浣你的纱,他赶他的路吧。第三个妇人说完又补充dao,你们都胡嚷啥呢,我看他准是个被朝廷革了职的六品官。我在逃亡路上接受过无数类似的评判,渐渐地没有了那zhong芒刺在背的不适。有时候我隔河回应她们多余的议论,我大声地说,我是你们的国王。浣纱的农妇们一齐咯咯地大笑起来,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向我警告,小心官府来砍了你的狗tou。我和燕郎相视而笑,匆匆拍驴而过,天知dao我与农妇的调笑是快乐还是悲伤的宣xie。
漫chang的旅程使我与世俗生活不断地ca肩mo踵,我讨厌通往采石县的这条黄尘飞扬的土路,讨厌路旁那些爬满蛆虫和苍蝇的粪缸,更加讨厌的是我不得不在那些肮脏简陋的客栈宿夜歇脚,忍受蚊蝇的叮咬和cu糙无味的膳食。在一家路边野店的竹席上,我亲眼看见三只tiao蚤从竹席feng间tiao出来,一只硕大的老鼠在墙dong里吱吱地狂叫,它们大胆地爬到我的shenti上,对人的扑打和威吓无所畏惧。
我的四肢chang出了多chu1无名zhong块,奇yang难忍。燕郎每天用车前草的zhiye替我涂抹患chu1。这是上苍的安排,现在连tiao蚤也来欺侮我了。我不无辛酸地自嘲dao。燕郎沉默不语,他用一块布条将药zhi小心地敷在我的shen上,动作轻柔而娴熟。其实你现在也可以欺侮我,我抓住了燕郎的手,以目光bi1问着他,我说,为什么你不来欺侮我?燕郎仍然沉默不语,他的眼睛倏而一亮,随即变得shirun起来,我听见他shenshen地叹了口气,到了家就好啦,到了家陛下就不会遭受这些畜生的欺侮啦。难以忘记乡村客栈的那些夜晚,疲乏困顿的赶路者在竹席上呼呼大睡,木窗外有月光漂浮在乡村野地之上,草丛里的夏虫唧唧yin叫,水沟和稻田里蛙声不断。燮国东bu的夏季酷热难挡,即使到了午夜,茅草和泥坯搭就的客栈里仍然热如蒸笼,我和燕郎抵足而睡,清晰地听见他短促的清脆的梦呓,回家,回家,买地,盖房。回到采石县老家无疑是燕郎的宿愿,那么我现在不过是一只被人携带回家的包裹了。一切都是上苍残酷的安排,现在我觉得乡村客栈里的每一个人都比我幸福快乐,即使我曾经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帝王。遭遇剪径的地点是在采石县以南三十里的地界上。当时天色向晚,燕郎把驴子牵到水沟边饮水,我坐在路边的石tou上小憩了片刻。水沟的另一侧是一片shen不可测的柞树林,我突然看见树林里飞起一片鸟群和乌鸦,有杂沓的ma蹄声从远chu1gungun而来,树叶摇曳之chu1可见五匹快ma和五个蒙面的驭手,他们像闪电一样冲向燕郎和那tou驮负着行nang的灰驴。陛下,快跑,遇到路匪了。我听见燕郎发出了惊惶的叫声,他拼命地将驴子往gongdao上撵,但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