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宽厚温和地微笑着，一双爬满疙瘩的手臂却凶恶地拽住了老榆树上的钟绳。

不知什么时候丢啦。灵牌丢了就找不到了。族公在烛光之上对我慈祥地微笑。而我在竹签堆里不信任地翻来找去。我闻见屋里的罂粟味越来越，看到墙上地上全拥挤看罂粟晒后的穗状串，连老族公自己也幻变成一颗硕大的罂粟，窒息了宁馨的乡村空气。我找得满大汗，在竹签堆里看见了所有枫杨树人的名字，其中有祖父和父亲的名字，还有我的，唯独没有幺叔的灵牌。谁偷了我幺叔的灵牌？

死者幺叔敲着他自己的丧钟，那声音发自天或者地心，使乡亲们不寒而栗。他们对幺叔又又怕，有许多老人和妇女在忌日里悲恸绝，对着日月星辰和山草木轻轻地喊："带他去吧，带他去吧。"

但是如果我幺叔的灵牌还凝立在族公的屋里，我将飞临遥远的枫杨树故乡，把幺叔之灵带回他从未到过的城市和亲人中间来。我这个枫杨树人的后裔将童家宗祠，见到九十一岁的族公大人。老族公的屋盖在向的土墩上，不开窗，单是一个黑漆漆的门就将我了去。在一团霉烂暗的空气中，我目眩。下意识地去摸灯绳，手胡地沿墙探索，突然抓到一捆灰尘蒙蒙的竹签。竹签沉得可怕，我丢了它继续在屋里撞，终于撞到了族公脸上，很疼，像是撞着一棵百年老树。接着前升起一缕火焰。我的九十一岁的老族公举起了蜡烛。他的屋里没有电灯。我借着烛光看清了老族公神圣超脱的面貌，他赤着瘪苍老的，一丝不挂，古老而苍劲，他的睛爆的是比我更年轻的蓝的光焰。你找什么呢？告诉我幺叔的灵牌在哪里。

我大声问老族公的时候，看见族公的脸渐渐隐没于黑暗中，他轻轻舒了一气，把手中的蜡烛灭了，赶我门。我茫茫然走下土墩，我将在枫杨树故乡搜寻幺叔最后的踪迹。我将凭着对幺叔穿过的黑胶鞋的，嗅到他混杂了汗臭酒臭的气息。黑胶鞋生产于我们城市的工厂。祖父在六十大寿那天看见窗外下起滂沱大雨，他忽然想起什么便冒着雨走到街上买了那双黑胶鞋，那胶鞋用油布包了三层辗转千里寄到了枫杨树幺叔手上，是祖父一辈给幺叔的唯一礼。听说幺叔第一次穿上黑胶鞋是在七月半的鬼节。鬼节在枫杨树一带不知何时衍变成了烧节。在老家呆过的长辈每回忆起烧节的往事，都使我如仙境。他们说幺叔穿着乌黑发亮的黑胶鞋站在一辆车旁。车堆满了晒的罂粟，整装待发。的浑上下被涂满香的生油和罂粟粉，绚丽夺目地缚在车轩上。幺叔举起了竹鞭，他们说那是他在村里最风光的时候，他一蹁上了车座，大黑胶鞋温柔地敲打了腹两下，一车大鬼小鬼就跟着幺叔发了。在晴天碧空下，火捻燃烧起来，车上升腾起一片暗红的烟雾，在野地里奔驰如云。在幺叔的背后，大鬼小鬼在火焰中幻变成叶，一齐亢奋动起来，野地里挤满了尖利神奇的鬼的声音。人们听见幺叔开心地笑着，在送鬼的火焰未及添上他后背的时候，幺叔唱歌、呐喊，快活得有如神仙。每年都是幺叔充当送鬼人，那似乎是他在枫杨树老家唯一愿意的事情。他们说后来看见黑胶鞋就发悲鸣："看人大"，我幺叔的那两只黑胶鞋像两座灾难之峰压迫着那些的神经。他经常对别人说起走过栏时听到一起诅咒他。幺叔不得好死。枫杨树的都是这么说的。那些送鬼的老曾多次现在我梦中。我看见许多条死在幺叔下。牲灵们被有毒的焰熏昏了，被鬼节的气氛刺激而发疯了。有一条公最后挣脱了幺叔的羁绊，逃脱鬼鬼，最

从前在我的枫杨树故乡，每个人自生后便有一枚楠竹削制的灵牌置在族公屋里。人死后灵牌焚火而亡，化成吉祥鸟驮死者袅袅升天。在听祖父说起灵牌的故事后，我又知幺叔是个丢了灵牌的倒霉鬼。可是没人能说清那秘密。有传说是幺叔在村里一直狼成，辱没村规，族公在了一个怪梦后跑到河边，将怀揣的一块灵牌缠绑了石坠河底；还有说枫杨树的女疯人穗有一天潜族公屋里，偷走了幺叔的灵牌，一个人钻到野地里起篝火，疯疯颠颠、哭哭笑笑地烧掉了幺叔的灵牌。对这些传说我祖父一概不信，他用黯然伤神的目光注视着天板，对我说，"你幺叔自己拿走了灵牌，他把灵牌卖给怕死的乡亲，了钱就去喝酒搞女人，肯定是这样的。他十五六岁就会好多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