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两个见贾府遣散家人,便挤眉作眼,哭出一缸的眼泪来表白,抵死不肯去,面儿上说是感念主子恩德,其实是觑着赖大、林之孝这些人都去了,明欺贾政不擅家务,便打了一个中饱私囊的主意。只为顾着表面的文章,还不敢太放手去做,如今既有贾环这样一个现成草包送上门来,哪能不喜?乐得要一奉十,再自得一半,即便事后泄露,也都可推在贾环身上,遂都说:“三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只是若出了纰漏,咱们可是担待不起的,那时还要三爷挺身而出。”
贾环听见他们一口一个“三爷”乐得飞飞的,满口里说:“那是自然,哪有要你们承担的道理?一切有我呢。”吴新登与戴良心中暗喜,更加百般奉承,哄他高兴,由得贾环在外面胡作非为,毫不劝阻,反而火上浇油,怂恿着他赌钱吃酒,无所不为。自古以来这花钱的本事是不用学的,从前府里情形虽好,为的是银子落不到手上来,那贾环不免还要自己约束些,如今既然予取予求,便任意大手大脚起来,白日里呼卢喝雉,夜间偎翠依红,不上几月,倒用去近千两银子,便觉窘缩起来,又欠了许多赌账。那些光棍无赖便又教唆他:“何必定要现成银子,你们家那许多田地房产,闲着也是白闲着,随便拿几张地契出来抵押,不都一样是钱?倘若翻过本儿来,再悄悄赎了放回去,人不知鬼不觉,何等爽利稳妥?”
原来家产发还后,因贾琏、熙凤出去,一应田地房契俱收在贾政手上,都锁在箱子里不曾检点。如今园里人口稀少,疏于防范,那贾环又每日出入随意,不难得手,遂偷了许多田亩地契出来,或押或当,换了银子朝赌夜嫖,供其挥霍。他又是个输不起的,赢了固然还想再赢,越输反越要赌,于是滚雪球般,出多进少,悄没声息地早把一房产业输了十之四五,众人那里知道。
贾政从前一向不问家务,如今无可推托,虽然少不得过问着些,却是账房怎么说便怎么是,如何辨得出真假,只觉得米珠薪桂,样样都是银子,心下十分踌躇,不禁起了张秀鹰秋风莼鲈之思,闲时与王夫人议论:“古语有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家自宁荣二公挣下偌大家业至今,历经代字辈、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到兰儿刚好五代。经过前番变故,我如今已将世事看淡,无意功名。况且这京城里,人情是薄的,物价是贵的,像如今这般坐吃山空,能捱得几时?只为老太太年迈,不敢劳动,才不得不在这里强撑。我如今已想得停当,只等老太太百年,就要回南边老宅去,好歹还有几亩薄田可以收租。粗茶淡饭,倒容易打发残生的。”
王夫人自无异议,却又兜起一件心事来,因道:“老爷怎么说怎么好,只是宝玉的大事未了,总是一件心思。况且这次托赖祖宗余荫,全家死里逃生,老太太虽然精神还好,身体却已经倒下来,不是我多虑,怕只怕一时半刻不好了,宝玉总要再守三年的孝,那时岂不把宝丫头耽误了?况且娘娘原有旨意要他九月里成亲的,倘若我们仍在陵上回不来时,只得也罢了;如今既雨过天晴,不如赶紧把这件大事操办起来,我从此也多个臂膀,不至这般吃力。”
贾政也感于宝钗难中不离不弃之情,闻言甚觉有理,即便命人叫了宝玉来,与他说知。宝玉听了,心中百般不愿意,却不好明言的,只支支吾吾的道:“大姐姐、二姐姐去世未久,身上有孝,不便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