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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亦真亦假悬崖撒手非雾非花(2/6)

甄宝玉见了,只觉心里“突”的一,倒像把个心呕来托在手掌中的一样,不由攥住,翻覆看了几遍,又将小字细细读了,犹自半明半昧的神。忽听贾宝玉在耳边同自己说了句什么话,恍恍惚惚答了句“什么?”及宝玉又说一遍,方知是在问自己日后打算,因笑:“石崇因财招祸,杨修以智令夭,何如平庸无为之辈,反得善终。比如阁下,若不是那一船货,也不至使船主人见财起意,至于落荒郊。我如今两手空空,再无可失,再无可恋,倒是无所挂虑忧劳的,不过走到那里是那里,哪有什么‘打算’哩?”说着,将那玉仍在贾宝玉手中。

原来那人正是甄宝玉。自他家被抄后,家财尽没,家人理当去籍为,在菜市当街变卖,人们皆知他原是金陵省仁院总裁之,岂肯买来为,遂都不肯问津。如此延宕一年,每日一早街,至晚方回,受尽白,不消细言。幸有东王上了一本,说他家其实罪不至此,皇上法外开恩,遂发还十七间半房产,容他们存。无奈甄宝玉不擅理家,又无益,未到一年,即复当卖净尽,又值父母双亡,更无所,遂卖了房屋,料理过丧事后,即带上所余不多银两,云游山海大川,以至落于斯,却不料因缘巧合,竟得与贾宝玉相遇。

:“兄长可是姓贾?”宝玉大惊,忙问:“兄台何以知敝姓?原来是认识的么?”

二人冒了风雪同往殿后寻去,只见两三间东倒西歪的禅房,七八只缺牙崩的杯碗,并无一只箱笼等,好在厨灶俱全,寻了半日,粒米皆无,只找见一只胎腌菜缸,尚有隔年渍的半缸酸白菜,捞起一棵剥了尝尝,又咸又臭,也只得自井里打了,择洗净,又在檐下柴堆中一捆茅柴,生火煮了一锅开,灶沿上寻着破裂纹的两只瓷碗,用开仔仔细细里外涮洗了,又去寻茶,那里寻得到,只得拿来。贾宝玉便坐在蒲团上,甄宝玉便坐在拜垫上,两人将白开就着酸白菜胡吃了,不过欺瞒脏腹,假作温饱而已。

那人笑:“虽不认得,却久仰兄台尊讳形容,只恨不能一见,不料竟于今时斯地相逢,也是一段奇缘。”宝玉此时却也省得了,笑:“想必阁下便是甄世兄,果然名不虚传。”

贾宝玉:“不然,你刚才那女孩儿是谁?原来便是那年带我去乡下的琏二嫂的女儿。如今我琏二哥哥、嫂俱已过世了,只有这一个女孩儿,谁知竟沦落在这里,了村妇。抚今思昔,正是白云苍狗,世事难料,故而在此叹息。”甄宝玉叹:“人世

彼时冻云黯淡,暮苍凉,已是掌灯时分,那雪越下越大,早成鹅之势。二人在殿上寻了一盏瓦灯,幸还有半盏灯油,遂亮了。甄宝玉:“我方才来时,已往后殿看了一遍,并无一个僧人,倒幸得屋檐下堆着许多柴草,才得以了这个火堆。只是这会肚中空乏,实在饿得难受,不如再找找看,可有什么裹腹之。”又将上披着的一床破毡毯破开两半,分半张与贾宝玉披在上御寒。

甄宝玉见贾宝玉吃得愁眉苦脸,知他不惯,笑:“人生至乐,莫过于‘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今虽无雨,这‘瑞雪兆丰年’却比甘雨更加祥瑞难得;你我说是初遇,实为故,在此劫后相逢,荒郊偶遇,实乃赏心乐事。纵无酒菜,又何妨以当酒,煮韲为醴,虽寒冬噎酸虀,而甘之如饴;即雪夜围破毡,亦如坐风。岂非雅会?又何必长吁短叹,杞人忧天的起来?”说得贾宝玉鼓舞起来,笑:“倒是甄兄豪有雅兴。弟实惭愧。弟方才来古庙之前,在村里见了一个院落,看见有个女孩儿在纺线,当时只觉熟,倒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这会才想起来,原是那年我随了琏二嫂给秦氏送殡,在乡间见了一个村姑纺线,可笑那时候我还不知纺车为何呢,还是那姑娘教的我。”甄宝玉:“正所谓‘遍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你我生于膏粱,长于锦绣,倒上那里去识得他呢?这也平常得很,不为异事。”

两人通了名姓,重新厮见,照镜似的彼此打量半晌,不觉莞尔而笑;及叙起两家境遇,其偃蹇离,树倒巢倾之势,相差无几,又不禁洒了几泪。甄宝玉又:“从我记事起,便听家里人常说京城荣国府有位公衔玉而生,心中每每赞叹惊奇,今日幸得识荆,不知可赐一见否?”贾宝玉笑:“为了这个劳什,也不知添了我多少嗷嘈。任谁见了都说稀奇,终究带了他二十年,也未见着有何稀奇可贵之。”说着,自衣领里掣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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