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吃了一惊,半晌叹道:“这也只好等你大奶奶回来,我告诉他罢。”袭人便又说了宝钗患病,无人出面治丧,只得请大奶奶帮忙料理等事,李婶娘踌躇一回,仍然说:“这也只好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袭人无奈,只得告辞回来。等了几日,方见前儿那小校送了包碎银子来,说:“我们太太前儿拜影回来,感了些风寒,又听见老太太亡故,伤心病倒了,如今正吃药呢,劳动不得,已在院里望空磕了头,就不亲来了。这银子教送给二奶奶,留着做法事用吧。一应超荐主祭之事,全凭二奶奶作主。”说着也不等宝钗等多问,便放下银子走了。宝钗无奈,只得命麝月收了银子,并不批评一语。袭人却愤愤不平,背地里向麝月道:“都说大奶奶面慈心冷,骨子里比谁都爱钱。还说从前在府里时,他便伙着他婶娘、表妹,把古董珠宝蚂蚁搬家一样尽挪了出去。他们如今住的院子,说是婶娘置的,其实便是大奶奶出钱,一早替自己预了养老。我只说是人们眼红老太太多疼了他们孤儿寡母,故意造的谣儿。谁料想他果真心冷,连太太死了这样大事也不闻不问,同样是媳妇,他是大奶奶,这边是二奶奶,怎么吊唁主祭这样大事,他倒好躲起来,全扔给二奶奶料理呢?”
麝月叹道:“如今亲戚们都穷了,况且连年来凶信不断,早都疲了。便得了信儿,上门吊唁,也不过一块尺头、两挂素面的敷衍一回;况且太太的灵又不在京里,礼自然更加薄了;主家儿倒要治席摆酒的麻烦,少说也得百十两银子。他自然要躲这个人情债。也是怕人家看见他富,不免向他告借。你不见自从分家后,凡亲戚有什么红白喜事,大奶奶何时伸过手来?话说回来,如今一家不如一家,谁不是少一事省一事,也不单只是他家。”袭人道:“话虽这样说,他到底是个官宦家小姐,老子做过国子监祭酒的,难道只为分了家,竟连个‘孝’字也不顾了?”
议了一回,到底彷徨无计,最终还是袭人求蒋玉菡印了些讣文各处去送,亲友们或有亲来唁慰的,或有命人送祭礼来的,果然便如麝月所说,不过是些冬菇素面,略尽心意。又凑了几个钱,俟宝钗略好些,便看了日子,约着一同往西门外牟尼院替王夫人做超荐法事。说明因王夫人灵不在京里,便不放焰口,只是拈香听经,尽心意而已。
到了这日,邢夫人带着贾琮,薛姨妈带着薛蝌、岫烟,尤氏同着贾蓉、贾蔷两对夫妻,王子腾虽不在京,夫人子女并王仁一家子都来了,又有刘姥姥带着巧姐儿,许多陪房家人,以及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菖、贾菱、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芝等族中子孙,凡得了信儿的,也都来了,各自雇车坐轿,将牟尼院挤了个水泄不通。
原来这牟尼院正是史太君祖上的产业,昔年妙玉来京查访贝叶遗文时,便在此借居,所以贾家方才得了消息。如今宝钗要替王夫人做法事,因铁槛寺、水月庵两处家庙前番均获了罪,便选在牟尼院主持。
一时院里设了鼎炉诸事,佛前供了牲醴之类,宝钗方磕下头去,忽见侧殿奔出一个人来,扑到跟前叫道:“那不是宝姐姐么?”宝钗听声音十分耳熟,及抬头看时,只见一个二十许女子,身上穿着半旧的石青褂子,满面憔悴,形容凄楚,却一时辨认不得。那人又叫道:“姐姐,你不认得我啦?我是湘云啊。”宝钗猛的一震,再看时,可不正是睽违多年、下落不闻的史湘云?忙一把抱住了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