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清二楚,这可真成了诸葛孔明,运筹帷幄之中,决策千里之外了。"
大玉儿笑而不答,却回身命素玛拿自己的朝服凤冠出来备着,向哲哲说:"今儿皇上赏宴,畅音阁少不得要唱一天的戏,姑姑要不要去看看呢?"哲哲果然兴头起来,说:"我倒忘了这个茬儿了,可不是,封赏平西王,当然少不了歌舞助兴,倒不知今儿请的是哪个班子?"便也命迎春准备起来。
畅音阁飞檐斗角,雕龙绘凤,十分华丽壮观。台子分为福、禄、寿上下三层,以天井相通,戏子在台上忽隐忽现,飞上飞下,时而海市蜃楼,时而大闹天宫,光怪陆离,热闹非凡。
对面阅是楼上,皇上与摄政王居中端坐,右手隔着一道屏风是太后们带着诸宫阿哥、格格,左边则是平西王吴三桂与世子吴应熊的特别赐座,着范文程、洪承畴等陪坐,君臣同席,其乐融融。另有蒙恩一同观戏的王公大臣们盘坐在回廊下,品茶听戏,窃窃私语。这些满州贵族向来不谙此道,先看到那热闹华丽的武戏仙戏还可勉强欣赏,及至轮到雅部生旦对唱,却不能领略那些红男绿女咿咿哎呀说的是些什么,纷纷向汉大臣请教。
原来此时台上锦屏翠羽,箫管齐鸣,正演出昆曲的著名剧目《惊梦》,杜丽娘水袖翻覆,眼波流转,婉转唱道: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那旦角唱着,身半转,扇轻摇,将那一种妩媚风流哀怨多情的态度描画得入木三分,香艳刻骨。台下有爱戏的汉大臣忍不住便叫出一声"好"来,八旗贵族虽是不懂,然而天生豪爽,最喜欢起哄凑热闹,遂不问端的,也跟着哄天价叫一声"好",直喊得豪气干云,气壮山河!
哲哲也是不懂,一边轻轻按着拍子,向庄妃笑道:"我虽不大懂,可是听这词儿怪好听的,可见做戏的人里面也有学问深的。"庄妃笑道:"这是南曲里最有名的,叫《牡丹亭》。听说通常戏本子都是伶人口口相传,可是这《牡丹亭》却不同,是有本子的,那写本子的还是个明朝进士,叫汤显祖,号茧翁,二十一岁便中举的,因为弹赅朝廷命官,被免了职,倒成就了他,从此不再为官,每日里只管种茶做戏,写了《玉茗堂四梦》,分别是《紫箫记》、《紫钗记》、《南柯记》,再就是正演着的这个《牡丹亭》,这一出,是"四梦"里最有名儿的。"哲哲点头叹息:"好好儿的一个进士,不去做官,倒搬弄这些下九流的玩意儿,也就难怪明朝要亡国了。"
建宁坐在庄妃皇太后旁边脚凳上,早已看得呆了,她虽然听不懂曲子词,也不能完全领略少女思春的情韵,可是敏感多情的天『性』却叫她本能地觉察到了那一份伤感与盼望。因为,她也寂寞,她也渴望,她也有一种孤助无援的自怜自艾。而且,台上的女子只用一把扇子,一双水袖,一开一合,一收一放之间,便做出千般变化,万种风情,也真叫她大开眼界——原来女子的美,可以美到这种地步;戏剧的美,可以美得这样惊心动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建宁心上一动,这几句话却是听得明白,只为她常去的建福花园,可也正是一片"断井颓垣"呀,想当初那里必然也有过"姹紫嫣红开遍"的美好辰光吧?她低下头默默背诵这两句,想着改天要念给大明公主听,却又怕误了看戏,又忙忙抬起头来,只觉得满目缤纷,应接不暇。因听到太后说"种茶做戏",便想起长平公主的"雨花茶"来,顺口说:"皇帝哥哥说"茶禅一味",喝茶同参禅是一样的,难道种茶和演戏也是一道的么?"
庄妃一愣:"皇上什么时候说的"茶禅一味",平白无故怎么说起这个?"建宁不敢提起长平公主的秘密,只好支吾说:"皇帝哥哥叫我多学汉文,给我讲解典故时,随便说起的。"庄妃信以为真,不再深究,却仍皱眉说:"皇上崇尚汉学原没有错,不过若是一味『迷』『惑』于这些玄学禅机,却到底不是帝王正道。"
建宁自悔失言,生怕太后娘娘还要追问,撒谎说:"太后娘娘,我困了,想回去睡一会儿,可不可以先走?"庄妃无可无不可,点头说:"去吧。"建宁如蒙大赦,转身便走,却又留恋戏台故事,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庄妃冷笑一声,低低抱怨:"站无站相,坐无坐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