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为人却是截然相反，一则是同哥哥相对，二则他又最喜穿西装，所以大家举一反三，称他“卢短衫”短衫于穿着上最是讲究时髦，民国元年七月参议院公布了礼服样式，他当时还小，对时政改革一无所知，却独独对服装令大兴趣，上照裁了四大礼服和常礼服，而且昼晚两绝不相同；北伐后，政府对服制重新规定，他又立即赶制了中山装和西装；他大哥去上学，他不去，学生装却又是日式又是欧式地了好几，直立领儿，前一个袋，下面两个袋，七个扣，好像穿衣裳就相当于了学堂似的。尽这般讲究，他的西装却穿得着实窝，得再笔熨整的西服穿到他上也只如一块抹布，总是全起皱，哪儿哪儿都不妥贴，任凭多的裁也无法帮他剪裁一件合的西服，再细的工艺穿起来都像是偷来的。而且他的格中又带着那么一天然的郁，两只睛邪邪的，看到哪儿，哪儿就黯然失，卢家一家都是园艺好者，唯独短衫的房里却是一盆仙人掌也养不活，就仿佛儿也禁不住他的注视似的。

哥哥卢长杉，英俊，气宇轩昂，读书过目不忘，待人和气友善，是个毫无瑕疵的完青年，因为长年穿着一件湖蓝的竹布长衫，愈发显得风度翩翩，儒雅可亲，故而人送绰号“卢长衫”他是卢家的太，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光普照，所有的姨娘都喜让他陪着逛街，所有的下人都喜同他开玩笑，所有的女孩无论来客中的大家闺秀还是自己家的婢女丫环，见了他，再大方的人也忍不住低一笑略羞涩，再腼腆的也会对他的礼貌报以和颜悦。

小蛇有一想念大少爷。这是她愿意和二姨娘慧慈走近的原因。她愿意听慧慈讲讲大少爷小时候的事。

然而到了长短衫这一代，收藏的形式改变了，兄弟俩仿佛在各自的娘胎里打了一架，提前了一次家产均分，结果哥哥撕去了那金封面，弟弟却得到了图版。

卢家是一有着金封面官印题款的壳著，每一页翻开来都写着祖上的功勋业绩，历代的贤德贞烈，以及对后辈的谆导教诲，那些都是真的，一儿假不掺的，凭血与咬牙切齿挣来的，是锋利耀的斧刃，是装饰华的剑鞘，是打磨锃亮的铜镜，是镶金嵌玉的峨冠，辉煌而堂皇，摆到哪里都不容置疑的。

然而这对兄弟的情倒是好的，大家都说这是因为长衫不计较的缘故。因为长衫已经一早表明，他毕了业，不要家里一分一文，要自己赤手空拳打天下去。短衫却是相反，早从六岁起，已经学会大模大样地到账房里支钱，有人说，他可以两只手打算盘，同时算十万块以上的两盘数，而纹丝不；十二岁开始院，什么聚楼攒楼万楼，都是他的温柔去，常让那些弟们苦思猜疑一个十二岁的孩在院里到底能些什么；十七岁便成了当地氓的儿，带着十几个地痞横行乡里，整个青桐县只要是不学好的富家弟或是有几个钱的黑目，没有不和他沾边儿的。一次为了民女致死人命，晌被锁局，后晌便

这样的图，是在卢家每一代当家人括华的袍服下都私藏携带过的，并且不时玩票上演，一代比一代更样翻新，一代比一代更不留痕迹，那些版画的笔划并不是留在书页上的，而是留在刻画人的心中，淌在血里，并不动声地传给下一代。

不能看的，只是图，那些线条贲张横的图不是工笔，不是泼墨，不是油彩，也不是素描，而是实实在在的版画，笔力雄健，每一刀每一刻都用尽了力气，勾世间最郁角落的邪恶与秽，那些是常年见不到光的，是在臭沟和最卑贱的心灵底层滋养育传播壮大的，平时收藏得极隐秘谨慎，只有在没有人也没有月亮的夜晚，才敢拿来在昏暗的灯烛下把玩欣赏，嘴边噙着邪的笑，睛一闪一闪，把声音压得极低，缩至最小，并发只有动才会有的“咻咻”声。

，要一年后才回来。小蛇想和大少爷说说那条狗也来不及。那条狗，是大少爷走后才来的。不知怎么，小蛇有混沌的自信，觉得只要自己跟大少爷说起那条狗，大少爷就一定会想办法把狗走的。

邪恶在他们的骨里传宗接代，不需要任何明确的文字或语言的表述。下一代禀承了上辈人的血，也就收藏了那些隐形的版画图，同时拥有了照的金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