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对她说，我过得满好。"

"是你一直想买的那运动鞋，打篮球穿的。"

"什么病？"

"你现在沿途靠化缘维生？"

"那么他们恨你吗？"

之后，我在天台山下的国清寺前，那座隋代的舍利塔前，研读上面的碑文的时候，还无意中听到这一场谈话。

"不看在我面上，也想想你妈。"

"这人世说放下，也就放下了。"他来得快。

"这好贵呀，买这鞋什么？"

"其实也是，"我，"不过我想知师父是怎么放下的？"

"那就有缘了，"他倒认真，说着便起，合掌同我告别了。

他便毫不闪烁，果然说了他一番经历。

他说他也不愿过问，只是他寺庙已经好多年了，他大儿来看过他一次，告诉他右派分和里通外国的案都已平反，他现在回去可以享受老和老革命的待遇，会重新安排他的工作，还要补发他一大笔多年来未发给他的工资。他说他分文不要，他们尽可以拿去分了，算是他修行的因果，他们也不枉他妻儿一场，之后则再也不要来了。此后，他们也就无从知他的行踪。

"不，你走吧。"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过听来比较明亮。

"她总叫疼。"

"这不是什么秘密，佛门并不神秘，向每一个人随时敞开。"

"是你妈要我来的，她病了。"

我相信他已经从内心烦恼中得以解脱，面一片和平。他行将远去，甚至为此欣。

"你妈叫我给你带了双鞋。"

他说人心已经变坏了，化缘还不如讨饭，化缘是什么也化不到。他主要靠行医，行医时都穿上便服，他不愿损害佛门的形象。"佛门中允许这变通？"我问。"佛在你心中。"

他说他早年十六岁还在读中学的时候，便离家走，参加了革命，上山打了一年的游击。十七岁随大军城市，接了一家银行，本来满可以当个领导，他却一个劲要求上医学院读书。毕业后分到市卫生局当，他还持要医生。之后，他撞了他医院的党支书记，被开除党籍，打成右派分，下放到农村田。乡里成立公社医院的时候他才去当了几年医生。其间，同个农村姑娘结了婚，一连生了三个孩。那知他竟然又想信奉天主，听说有位梵冈的红衣主教到了广州，他于是专程去广州想找他请教天主教的真谛。结果不仅没有见到这位主教，反而背上个里通外国的嫌疑，这嫌疑也就成了他的罪名，又从公社医院里除了名，只好自学中医，混同于江湖郎中，谋饭吃。一日，他幡然醒悟，天主远在西方不可求，不如皈依佛祖，脆家也不要了，从此家当了和尚。说完便哈哈一笑。

"我有鞋穿。"

便都哈哈笑了起来。

"还是跟我回去吧，"从砖墙的另一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没准有一天我也追随你去，"我说不清是不是在开玩笑。

儿的不声了。

"佛门中人没有挂牵，也没有怨恨。"

我问他沿途怎么投宿？他说是凡有寺庙的地方，只要示度牒，这佛门中人的通行证，都可以接待。但如今各地的条件都差，僧人不多，自己劳动养活自己，一般不容挂单长住，因为没有人供养，大的寺庙才得一政府的接济，也微乎其微。他自然也不愿意加重别人的负担。他说他是个行者，已经去过许多名山，自觉尚好，还可以徒步作万里行。

"你对他们就没有一挂牵？"

他行走很快，我尾随了他一阵，转他竞飘然消失在往来的游人之中，我明白我自己凡尚未断。

他们都能自其力。"

"你穿上试试看。"

他从怀里掏一大张折叠起来的棉纸，首端油墨印的盘坐在莲宝座上的如来，盖着个偌大的朱红方印，写上他剃度受戒的师父的法名，以及他在佛门中的学业和品位，他已经到了主法，可以讲经和主持佛事。

"可以看一看这度牒吗？"我想这比我的证件似乎还更用。

"你还怀念你的家人吗？"我问。

"我不打篮球了，这里穿不上。你还是带回去吧，这里没人穿这鞋。"早晨，林里鸟叫得。一片麻雀的卿卿喳喳声中，单有一只画眉唱得非常婉转，可是被近的白果树的密的叶挡住，看不见在哪个枝。又有几只喜鹊飞来了，不停蛞噪，砖塔那边长时间沉默。我以为他们走了，转了过去，见这后生正仰着，在望鸟叫，剃得发育的上还没有香，他穿的一僧人的短打衣衫，眉目清秀，面红，不像长期斋戒的和尚那焦黄的脸。他父亲也还年壮，显然是个农民，手里拎着那双刚从鞋盒里拿来的白底红蓝线条的帮的新球鞋，吭着个，我估猜没准又是个迫儿成亲的老。这小伙会不会受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