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个木。

而且不止一个女人。

看见了。

似乎过，那也模模糊糊的。总之他觉得他曾经同女人有过什么关系。

好，不去她说了没有，接下去是他到底找到他那钥匙没有？

好像是的。他这一生中总还应该有什么好的事情，可那似乎也很遥远，只剩下一些淡淡的印象，像曝光不足的底片，在显影里再怎样浸泡，只有个隐约的廓。

她说了。

那是个丢失了的木？

他越走下去，在这条闹的大街上越觉得寂寞。他摇摇晃晃，在这喧闹的大街上像是梦游，车辆声轰轰不息，五光十的灯光之下，夹在拥挤的人行上的人群之中，想放慢都放不慢脚步，总被后面的人碰上，拨着。你要是居临下，在临街的楼上某个窗往下俯视的话，他就活像个扔了的木，混同枯树叶，香烟盒，包雪糕的纸，用过的快餐塑料盘，以及各零的包装纸，飘浮在雨后路边，不由己，旋转不已。

那个在人中漂浮的木呀。那就是他。那就是你。

他只记得她嘴小巧，线条分明，她说不的时候颜是朱红的，她说不的时候是顺从的。

对，他推开房门，在摊得满地的书刊前止步，见那靠墙放的书桌边上正躺着他那把没有钥匙串的钥匙，只不过被靠在台灯座上横放的一封要复而未复的信挡住，跨过书难到房里反倒看不见了。

谁丢失的？

那不是我，那是一状态。

明白。你说下去。

看见什么了？

她要他把灯关了，她说她害怕亮光——

说什么？

就让房门开着呢？

是的。

可总还有让他动心的姑娘，留下些值得他回忆的细节。

她没有说。

他觉得他这样走十分古怪，行人好像都在注意他，看他古怪。他悄悄注意迎面走来的人，却发现他们那一双双直勾勾的睛看的也还是他们自己。当然，他们有时也看看商店的橱窗，看橱窗的时候心里盘算的是价钱合算不合算。他顿时才明白，这满街的人只有他在看人，而人并不理会他。他也才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才在走路，像熊一样用的是整个脚掌，而人却用脚后跟着地，整天整年走路的时候都这样敲脑神经，没法不得十分张，烦恼和焦躁就这么自己招来的，真的。

他也就想起了他门去赴的那个约会，其实也可去可不去，大家见面无非是天南海北闲扯，再讲讲熟人之间，谁在闹离婚，谁又同谁好了，了什么新书，新戏，新电影。下回再去这些新书新戏新电影也就老而乏味。再就是某某大员有什么新的讲话，那话其实翻来复去不知讲过多少年了，早已是陈腔滥调。他所以去，无非是忍受不了独孤，之后也还得再回到他那凌的房间里来。

他只好开着房门走了。下了楼梯，到了街上，行人照样来来往往，车辆穿不息，总这样繁忙，也不知忙些什么。他下了台阶，走上人行。没有人知他丢了钥匙，没有人知他房门开着，当然也就不会有人去他房里把东西都搬走。去的只会是他的熟人朋友，人见无下脚，要不是坐在书堆上翻着书等他，等不了的转会走，他不用顾及。可他偏要去顾及他那不值得去偷的房间，无非一些书，毫不值钱的最平常的衣服和鞋，最好的一双鞋他正穿在脚上，再就是那一堆还没写完他自己就已经讨厌了的稿。想到这，他开始觉得快意了，再也不必去理会他那房门和那把遗失了的该死的钥匙，就这样没有目的在街上漫步。他平时总匆匆忙忙，不是为这事那人就是为自己奔波。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为，从来没有这样轻快过。他放慢了脚步，他平时很难放慢脚步，先伸左脚，右脚不必急于抬起，可这也不容易到。他已经不会从容走路，不会散步了。说的就是散步，全脚掌着地，全心松弛。

他自己丢失了他自己。他想回忆都回忆不起来。他努力去想，努力去回忆和什么人有过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到这街上来？这分明是一条他熟悉的街，这座灰难看的百货大楼。这大楼总在扩建，总也在加，总也嫌小，只有对面的那家茶叶铺至今没有翻修，还带个老式的阁楼。再过去是鞋店，鞋店的对面是文店和一个银行的储蓄所，他都去过。他同这储蓄所似乎也有关系，曾经存过钱取过钱，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似乎也有过妻，又分手了，已不再想她，也不愿再想。

还有呢？

可他曾经过她。

房门不是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