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住的客房里来，古古香的厅堂里摆着楠木条案，扶手方椅和茶几。墙上挂的字画，堂上的横匾和廊上的机联是幸存的早年的木刻。她说你可以在这里看书写作，累了也可以到厅后的天井里散步。这四方的天井里长着古柏和墨绿的蓝草，池里的假山石上爬满葱绿的苔藓。早起和晚间，透过雕的窗榻听得到里面传来的姑们的说笑。这里没有佛门寺庙里那森严和禁戒，令人压抑，却有一番宁静和馨香。

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

我也喜黄昏后，不多的游人散尽，三清殿下院里清寂肃穆。我独自坐在门正中的石坎上，望着面前地上陶瓷拼嵌的一只大公。殿堂正中的四圆分别写着两幅联句，外联是：

她每天早晨给我端来一盆洗脸的，再泡一杯碧绿的清茶，说上一会话。她声音像这新茶一样甘甜，谈笑都落落大方。她是中毕业自愿报考当的姑，我不便问她家的原因。

"既是万的本源，也是万的规律，主客观都相互尊重就成为一。起源是无中生有和有中之无，两者合一就成了先天的，即无人合一，宇宙观与人生观都达到了统一。家以清净为宗，无为为，自然为用，长生为真，而长生必须无我。简要说来，这就是家的宗旨。"

视不见听不闻妙哉希夷合玉清上清太清三旨

内联是：

我还遇见个年轻的姑，她细白的面孔端庄，宽松的饱里的材，透着洁净和新鲜。她把我安置在正殿侧院厅堂的客房里，地板未曾油漆过，显纹理分明的木本，拖洗得一尘不染，床上的被褥散发才浆洗过的气息，我在这上清住了下来。

这观里同她一起收录的还有十多名男女青年，都至少受过初中以上的教育。长是一位年过八旬的大师，言谈清晰，步履轻捷。他不辞劳苦，奔波了好几年，同地方政府和各级机关涉，把山里的几位老召集起来，这青城山上清才得以恢复。他们老少同我谈都无拘束，用她的话说，大家都喜你，她说的是大家，不说她自己。

知其几现其窍湛然澄静为天地人之宗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法自然

老长同我讲述这两个联句时说：

有一天会来找我，也许不会。不过这萍相逢毕竟给我一愉悦。我不会去追求这么个天真的姑娘，或许也不会真一个女人。太沉重，我需要活得轻松。也想得到快乐，又不想负担责任，跟着没准又是婚姻，随后而来的烦腻和怨恨都太累人。我变得越来越淡漠，谁也不能再让我血沸腾。我想我已经老了，只剩下些说不上是好奇心的一趣味，又不想去寻求结果。这结果都不难想象，总归是沉重的。我宁愿飘然而来，飘然而去，不留下痕迹。这广大的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去，却没有一我可以扎下来，安一个小窝，老老实实过日。总遇见同样的邻居，说一样的话，你早或是你好，再卷没完没了的日常繁琐的纠葛中去。把这一切都得确凿不移之前，我就已经先腻味了。我知，我已不可救药。

飞檐扬起，线条单纯。背后山上林木巍然，在晚风中无声摇曳。刹时间，万籁俱寂，却不觉听见了清明的萧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平和畅，俄而轻选。于是观门外石桥下的溪声，晚风飒飒，顿时都仿佛丛心里溢。

一天，也是晚饭之后，老少男女来到殿下院里，比赛看谁能响堂下立着的一只比狗还大的陶瓷青蛙。有响的，有不响的。闹了好一阵，方才散了，都去晚间功课。剩下我一人又独坐在石门坎上，仰望着没有狰狞的龙蛇鳌鱼累赘的装饰的观。

他同我论时，这些男女青年徒也都围拢来听，挤坐在一起。一位小姑还把手臂搭在一个男孩肩上，凝神而率真。我不知我是否能达到这无我无澄静的境界。

她说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还说张大千就在这里住过多年。我在上清边上的伏羲神农轩辕祠里见到了张大千的老像的石刻，后来又知晋代的范长生和唐代的社光都曾在这里隐居著述。我不是隐士，也还要人间烟火。我不能说我所以留下，是我喜她举止自然和她那不经意的端庄，我只是说我喜这观中的和平。

这正是我在原始森林里听到的那位老植学家的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