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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1/2)

第七十五章

我路过上海,在火车站排着龙蛇chang阵的售票chu1截到了一张去北京的特快车的退票,一个多小时之后便坐上了火车,十分庆幸。这庞大而拥挤的千万人的都市对我已没有什么意思,我想看的我那位远房伯父比我父亲死得更早,他们都没能活到光荣告老。

那条穿过市区乌黑的吴淞江成天散发恶臭,鱼鳖都死绝了,真不明白这城市里的人怎么活得下去?连日常饮用的chu1理过的自来水总是浑黄的且不说,还一gu消毒药品氯气味,看来这人比鱼虾更有耐xing。

chang江口我以前去过,除了浩dang浑黄的波涛上浮游的不怕生锈的钢铁货lun,就是被浊狼冲刷的chang满芦苇的泥岸。水里的泥沙还在沉积,直到有一天把这东海也变成漫无边际的沙洲。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chang江水无论晴天雨天还是清澄。岸边的鱼摊从早起到傍晚都摆着比小孩还chang的鱼,斩开分段来卖。我去了沿江许许多多的口岸,别说再也没见到这么大的鱼,连鱼摊都难得碰上。只在三峡出口前的万县,石砌的三四十公尺高的堤岸,见到过几个鱼摊,竹箩筐里全是尺寸chang的小mao鱼,早先只作为猫食。那时候,我总爱站在江边的码tou上,看人从是船上下铁的gun钓,鱼出水当口,那一番jin张,活脱鱼同人的搏斗。如今光chang江规划办公室这么个机构就有上万人在那里规划,他们的一个什么chu1下的什么科里的接待我的一位科员,等他领导走开,私下里告诉我,这江里上百zhong淡水鱼已濒临绝迹。

也就在那万县夜泊时,望着岸上的一片灯光,lun船上的大副同我在甲板上抽烟聊天,说他就躲在那驾驶舱里,目睹了文革武斗时一场大屠杀,杀的当然是人而不是鱼。三个人一串,用铁丝拴住手腕,统统被扫she1的机枪赶下江去。只要一个被撩倒,这一串全拖进水里,像鱼上钩一样,劈劈拍拍一阵子挣扎,然后,像一条条死狗随江水漂去。可奇怪的是,人越杀越多,鱼越捕越少,要倒过来呢?该有多好。

人和鱼倒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大鱼和大人弄得都没有了,足见这世界并不为他们而设。

我这远房的伯父恐怕是大人中最后的一个,我讲的不是大人物,那什么时候都济济满堂,只要有庆典,只要有宴会。我说的大人是我敬仰的人。我敬仰的我这位伯父打错了针药,本来住院只是肺炎,一针下去,只两个小时,便进了太平间。我听说过医院里杀人的事,总不愿相信他死得也这么惨。我就在那大动luan之中,最后一次见他,也是他第一次同我这maotou小伙子,说的是当时,正经谈起文学与政治。这之前,他只哄过我玩。他hou音shen沉,能用世界语唱"国际歌",还带点哮端。他年纪不大就有这mao病,说是战争时期烟草的代用品抽多了的缘故。他说战地弄不到烟叶子的时候,烟瘾上来了,什么都能抽,比如把白菜和棉花叶子烘乾了,也能抽上几口,人不论到哪zhong境地,都想得出办法。

他也总有办法逗小孩子开心。我大概是同我母亲赌气,绝食对抗,她为我盛上的ji汤热面我故意凉着就是不吃,那是一场意志的较量。我人小也有人的尊严,弓绷在弦上,正僵持不下,眼看我母亲就要发火,等着我的只能是出丑。我这伯父拉我便走,领我上大街买冰淇淋去了。

街上刚下过暴雨,水liu成河。他了军人的大pi鞋,挽起ku脚,涉水领我进了一家冷饮店,我足足吃了整整两大块雪糕,之后再也没有一次吃过那么多冷食。回到家里,我母亲见他拎着pi鞋那副狼狈样,也就笑了,我同我母亲之间的冷战便宣告结束。他,我这位伯父,才真正ju有大人的风度。

他的父亲,更早已死于吃鸦片玩女人,是个买办资本家。当时给他几千银元,要他去美国留洋,不让他再卷入共产党的地下活动,他却分文不要,偷跑到江西,参加新四军抗战救亡去了。

他说他在皖南山区新四军军bu的时候,从一个农民手里买下了一只豹崽子,偷偷养在他床铺底下的铁丝笼子里,一到夜间这东西野xing发作,总吼叫不已。bu队开发时,没舍得杀掉,只好送人了。

他当时谈话的对手是我父亲,他把送他来的汽车司机和随shen的警卫员打发走,每次来总从pi包里拿出一瓶市场上买不到的好酒,给我的则是一大包上海的什锦糖果。他们一谈起来便通宵达旦,讲他们童年少年时的往事,同我现今和我少年时的同学偶尔相聚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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