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了，秋了，乡里没事了。”长发小伙说“得自找门路挣钱呀！”

他咂着烟，看着这两位可的后生，他们大约都是初中或中毕业生，没有考中大学，现在凭自己的手艺挣钱了。他们已不满足公社建筑队比较低的工资待遇，而要靠自己的手艺去承包工程，挣大钱了。

“咱们在城里没熟人。”光葫芦说“而今没熟人，寸步难行哪！”

“当然，哪里有这样好的呀！”赵鹏附和说“城市近郊也没有这样好的了。咱们这儿偏僻，现代工业的污染还没有延伸到这儿来…”

“我可没打听…”赵鹏心里无数，又不忍心两位可的青年失望“我回厂后，问问基建科，看看有没有修房垒墙的活儿…”

“赵鹏叔哎！你也洗澡来啦？”

“叔吔！”光葫芦脑袋的另一位亲切地叫他“你们厂里有啥活儿没？俺俩想去活儿。”

“你上班去了，给俺到基建科问问…”

“什么话…”

“城里可没有这样好的！”留着长长的发的一位说“我一西安的澡堂，闷得昏，直想吐！”

“捞吧捞去！反正剩下这一回了。”长发说“地分了，房卖了，他再想捞油，没啥捞了…”

赵鹏听着，不置可否。这类事，他早有风闻，在村里实行分田到的半年时间里，单是周日回家来，淑琴愤愤然给他说过的就已经不止一件，他劝她少言，吃了亏算了。现在，听着两位青年的骂人的话，他心里激起一不平的气狼，想想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没有必要争论这些事了，就默默地烟。

他一抬，两个小伙已经走到跟前，只穿着背心和短，衫和长搭在胳膊弯里，嘴角咂着烟，在沙滩上坐下来。这是俩晚辈青年，模样虽然熟悉，名字却记不清了。他连忙搭话说：“上钻麦芒了，扎得难受，洗一洗真舒服。”

“嘻嘻！真正的贪官污吏…”光葫芦骂。

他们年纪不大，却好像十分通世故，与那些中年和老年庄稼汉绝然不同。在赵鹏和他们闲聊的时候，他们无所顾忌，大声说话，发表他们的新的生活观念，完全不屑于像他们的父母那样只知在黄土里扒摸，凭夏粮和秋粮，能挣几个钱呢！他们大声地骂人，视一切，臭骂村里的，简直是土匪，拿得的敢拿，拿不得的也敢拿，在实行责任制的过程中，油全叫们捞了。他们随意举例来：拖拉机价钱合得极低，队长占下给儿开去了；六间新库房，庄基又宽敞，会计和队长各占三间，合下的价钱连木钱也不够…云云。

“这叫信息款——新名词。”长发小伙并不介意“这没啥！也是劳付酬！”

没等赵鹏回答，留长发的那位补充说：“俺俩都在公社建筑队于过，盖房垒墙，没麻达！建筑队给的钱太少，工资者也不加，着没劲！俺俩想自己包活儿！”

“好！”光葫芦说“赵鹏叔，你要是给咱寻下活儿了，俺可不会亏待你！”

赵鹏穿上衣服，坐在河边上，燃一支烟，静静地坐着。第一次走黄土塬坡狭窄的河川，至今仍在脑海里保持着清新的记忆。三十多年来，他在城里上学，后来在城里工作，每到周日，回到乡下，在山沟里度过一个礼拜天，又匆匆上班去了。他从山沟里飞去了，他的父母和弟妹，还在这黄土塬坡下生活着，他的妻和儿女，也还生活在家乡的土地上。他的哪，还是扎在这黄土地里呢！

现在，准确地说，麦收以后，他就要举家大小从这儿搬城里去了。工厂里可能给他分下一两室一厅的楼房，那是对他这位知识分的照顾措施，报纸上大声疾呼抢救中年知识分，他沾光了，父母已经先后离世，两个妹妹已经嫁，一个弟弟也分居另过了。他一家四搬走之后，没有什么牵挂了；以后，也许只有在清明节时，回乡下来给逝去的双亲的坟堆祭烧一把纸…

“可甭忘了！叔哎…”

所看到的那一座座建筑，这是一家工厂，那是火车桥，更远的那座最的烟囱是发电厂…

他果然照那位小学班主任的话，读完大学了，现在是制造机械的工厂里的工程师…

“国家正第一个五年计划，需要建设人才，你们好好念书，念了初中念中，中毕业念大学，给国家造火车，造飞机，造大炮，造机…加走啊！小鹏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