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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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打瞌睡。跑chang途,我最怕旁边的人睡觉。瞌睡,是会传染的。
你抽gen烟吧。不会?拿笔杆子的怎么不会抽烟?我可是抽烟的。在大城市,司机开车的时候不许抽烟,在咱们这儿可以随便。不然,一个人坐在驾驶室里就太憋闷了。这儿不像咱们“口里”一出车,千把里不见村庄,不见人烟,跑着跑着,眼pi子就不由自主地要耷拉下来。
你看,两边尽是卵石滩。这就叫戈bi。你大概原来想像戈bi是一片黄沙吧,其实不一定,这儿一望无际的尽是这zhong脑袋大、拳tou大的鹅卵石。过了戈bi,前面就进山了。这儿的天山,也不是你在电影里看见的那样。这一段,全是光秃秃的石tou,像铁打的一般。我们要顺着干沟进山。干沟,你听听这名字!这条沟不但没有水,连你的眼泪很还没liu出眼眶都会一下子蒸发了;那儿没有草、没有树,连小鸟跟蚂蚁也没有,和月球上一模一样。一会儿你就看见了。在那里面开半天车,怎么能叫人不瞌睡?
你在全国跑了不少地方吧?可是你不到新疆,就不知dao我们国家有多大。维吾尔族人常说,在新疆、要饭的都得骑toumao驴,不然他在这个村要了吃的,还没走到那个村就饿死了。这当然说的是旧社会,可这话真形象。
我开车,爱带个人。有时候,我遇到路边靠两条tui赶路的人,总要把车速放慢一点,看看他想不想搭车。你着,在这一片荒无人烟的戈bi上,前面是气象森严的大山,两边是云层很低的天,要是看见一个孤孤单单的人在这zhong路上吭哧吭哧地走,心里不知怎么就会又怜惜他,又敬佩他。我们坐在车上不觉得,在地上,你就会知dao,这么chang的路,靠两条tui一步一步地拽过来是什么滋味。
带个人在我shen边,他不孤单了,我也不孤单了、我们开chang途货车的,跟机qi打jiaodao的时候多,跟人打jiaodao的时候少。在路上,跟熟人错车的时候,也是还没等笑一笑、车就唰地一下子过去了。机qi呢,还不如牲口。我小时候在老家赶过驴车,mao驴尽guan犟,可是个牲灵,闷起来你还可以跟它聊一会儿。它吧搭吧搭耳朵,好像还ting懂人话似的。汽车不是个活物——它要活了,你可麻烦了——跟它待的时间一久,人就会感到莫名其妙的寂寞无聊。所以咱们开车的到了站,下了车、都爱说说笑笑,骂骂咧咧。他哪是要骂人呢,他是要练习着说话哩。人是应该跟人待在一起的。
前几年,咱们车队来了个队chang,严厉禁止咱们司机带人。说什么在朝鲜战场上,美帝国主义派来好些南朝鲜的女特务,尽装成“阿妈妮”来搭志愿军的车,上了车,就把司机tong了。这是啥时候的事!我一听腻味:咱们有些官,总爱把战争年代的事拿到和平环境里来吓唬人。这样的官还不一定上过战场,打过仗,吃过苦的人都知dao疼借人。果不其然,后来他老收人家的烟酒给人拉私货,上面把他撤掉了。
你别看让人搭车是件小事。他招呼,你停下,他上来,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心里就会想:咱们国家还是好人多哇!你呢,一看见他那副笑脸,心里也会nuan乎乎的,开车也有劲了,人也不困了。我倒不是个爱聊天的人,只要旁边有个人我就觉得不孤单了。今天是遇着你,我的话才多了点。我爱跟知识分子打jiaodao。
我是怎么到新疆来的?那说来话chang了。其实呢,我也应该算是回乡知识青年。听我口音,你可以知dao我是河南人。我在老家的县上念到了初中毕业。那时候,我的理想可多啦。在电影上看到解放军想当解放军,看到了医生想当医生,看了一本小说,就想当作家。反正什么都想过,就是没想到将来要开一辈子车。初三那一年,我在墙报上写了一首诗,有这么两句:
我的理想像天上的一片繁星,
在我的touding上闪耀。
还不错?你别笑话我。不过那时我才十七岁,老师也说,一个农村娃娃能有这样的才情,将来一定有出息。
谁知dao,到了六0年,家里困难了,爹妈连饭也吃不饱,我这个“有出息的农村娃娃”也不愿念书了,干脆回家养老人吧。可是,回到家,三个人捆在一起挨饿,爹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老两口哭在一块堆,跟我说:“娃,你走吧,到外面寻个活路吧。念了九年书,哪儿找不到一碗饭吃?”咱们河南人生活能力最强,自古以来,走州串县、闯dang江湖的,数咱们河南人多。但凡老家有个天灾人祸,脚一跺,就往外省跑了。这时候,有个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