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男人的女性本能很弱,不仅不能理解自己丈夫的种种想法和某时某刻的心情,还动不动发点小脾气。有一种人——男人或女人——就是这样:在家庭生活中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缺点和错误,在法律上构不成必须离异的依据,但由于这种人——男人或女人——缺乏激情,缺乏温情,缺乏同情心,从而无形中具有了一种磁场。于是,在琐琐碎碎的日常生活中,会比她或他有了外遇更使他或她难受。因为这种折磨是长期的、无法发泄的,也就特别令人意志消沉。他的女人就是这样一种人,其实,懒、馋等等缺点,都可以用女性的柔情和温情来抵消掉。世界上有许多懒馋的妇女,也能让她丈夫觉得满意,而有许多勤劳节俭的妇女,却使丈夫陷入既说不出来,又道不明白的痛苦之中,其原因就在这里。
不错,他们生了三个娃娃,但夫妻两人在精神上却始终没有沟通。他本是个热情的、容易激动的汉子,但她却是黄河上游漂流下的大冰凌,轮船撞在上面都会熄火的。四十岁以后,他逐渐发觉自己的性格越来越暴躁、阴沉、忧郁,这和不顺心的夫妻生活有很大关系,常常缠绕在不可解脱的苦恼里。现在,有了韩玉梅,他好像在困境中看到了一线光明…
在他和贺立德挂上钩不久,有一天,他们家吃着晚饭,韩玉梅突然找到他门上来了。
“吃饭啦?书记。婶,吃的啥?”
他一看是韩玉梅,险些失手把碗掉在地上。韩玉梅看见他张皇失措的样子,心疼地抿嘴一笑,旋又瞥了他女人后背一眼,摆出一副正正经经的谈公事的面孔。
“书记,我跟你请假来了。我要进城去几天。”
“啊?”他的一口饭还塞在嘴里,仍不明白韩玉梅说的什么。
韩玉梅显然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理,真是咫尺天涯,柔肠寸断,不由得低下头去,又轻声要求了一遍。
“啊,进城干啥去?城里乱得鸡飞狗叫的。”他无心吃饭了,把碗筷放在小矮桌上。
韩玉梅在炕上坐下。他现在在县医院当医生的女儿当时还小,坐在炕前面的小板凳上吃饭。韩玉梅一面替他女儿编辫子,一面说:
“我要去上访。文化大革命,也叫我脑子开窍了。过去,我根本就不是那么回子事,全是那科长骗的!他骗了我不说,还编了一套胡话,害了跟我啥关系也没有的技术员。我这要去把事情搞清楚。”
韩玉梅虽然识字不多,但有线广播的大喇叭就安在庄子头上,正对着“粮食工厂”“革命造反联合宣传部”、“红色电波”、“县毛泽东思想广播站”、“公社毛泽东思想广播站”的节目,轰隆轰隆地,像飞机轮番轰炸一样,从天亮闹到天黑。
“嗐,提那些干啥!”他无着无落地搔搔剪得很短的平头“这些年,啥运动也没运动到你头上嘛,谁也没有对你咋嘛!”
“我知道书记…跟乡亲们对我好,可你们越对我好,我心里越不踏实。”韩玉梅把他女儿的辫子编好,又细心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越这样,我越要清清白白地站在你…跟乡亲们的面前。是啥就是啥,真金不怕火炼,再说,还得为那三个技术员说句公道话哩。”
韩玉梅虽然不会用“恢复名誉”这个词,但他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你找谁去哩?”
“广播里不是说了嘛,有群众上访接待站。我都打听好了,就在西门旁边。证明我也请杨会计开好了。”
一家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庄户人进城,当时还看成是一件大事。他女儿羡慕地问:
“秀莲呢?秀莲也去么?”
秀莲就是那年在炕上睡着,韩玉梅给她去求香灰的婴儿,这时已经有八岁了。
“我把你妹妹放在罗渠公社她姨那儿住几天。”韩玉梅笑着回答他女儿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