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皱起眉，扬起面孔望着他，仿佛要在他的脸上寻找答案。因为局长从这张纸上看不有任何理由再次将他抓监狱。

局长真是个好心人。这一也不像审讯，更像在饭桌上聊天。他记起来了，局长不止一次地跟他喝过酒。局长除了喝两盅外再没有其它病。作为一个办企业的，一个公司董事长兼经理兼厂长，不和公安上打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和这位局长仅到喝酒为止，局长也从来没有向他提任何非分要求。现在局长能够如此真心地关心他，他不由得非常激。

“你是谁？”这个问题其实一开始就存在。而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

“你看，姓名赵鹫、曾用名别民族生年月日文化程度…啊。在这里！”局长边用手指一行行地划，边翕动着厚嘴念念有词，最后在纸上一拍：

局长嘴里啧啧作响地上下浏览他的材料，即那张纸。那张纸是透明的，他从反面也能看到上面写的些什么：姓名：赵鹫；曾用名：无；别：男；生年月：1934年12月；民族：汉；籍贯：河北省国安县；家成分：城市贫民　旧职员　小业主　上中农　地主　反动官僚；个人：学生；文化程度：大学…家成分这一栏填得如此复杂是政策和形势不断变化的结果。最早开始填表时他还在中学，自己填的是城市贫民，后来领导上认为他的家应该算旧职员，因为他父亲曾在旧社会的县政府当过伙的职务。到1956年全国实行工商业改造，社会从对每个市民的政治份兼及到家经济状况，又觉得他在这一栏里填 “小业主”更为合适。经查，他父亲作为留用人员在新政府工作一年后退，去开过一家卖针线脑油盐酱醋的杂货店。但与此同时，农村合作化的也到来了，因他父亲继承过他祖父在乡下的几亩田地而自己不亲自耕，虽然土改时土地已经分了去，但政策界线还应划为上中农。这样“小业主”和“上中农”就并列在一项栏目里。所幸的是，在城市和农村“上中农”和“小业主”二者的阶级地位相等，没有矛盾，并列的状态一直维持到政治运动的化，当群众运动和社会认为他的家成分又应该升级时，领导就指他必须这样填：在农村，升到“地主”在城市，升到“反动官僚”他当然别无选择地在领导给他指定的地位上呆着；一个早已死去的父亲的鬼魂，在不同历史时期扮演着不同的角，一会儿是市民，一会儿是农民，一会儿是老实的小职员，一会儿又成了面目可憎的反动官僚。并且，他虽然没有得到两份遗产，却好像承担和代表着两个家，有双重份。这样兼容并蓄地呆到八十年代初不用在表格上填家成分这一栏为止。表格上这一栏的方框化了，他才从里面浮游来，游到社会上和大家混在一起。

他看到贴相片的位置上是个空白。那份材料上竟没有他的相片。这样更搞不清楚“你是谁”了。但继而一想，那空着的位置何尝不是为了贴上他任何一个时期的相片留下方便呢？也就是说，不论什么时候，从1934年12月生直到他死，只要贴上当时所需的相片，这份材料用在他上都是符合的。

把怀里的那卷纸打开，原来看起来很厚的一卷纸却只有一张。书记员隔着桌将纸扔给局长，那张纸便像蝴蝶飞过丛似地扇着翅膀飘到局长面前。

“局长，我跟你说实话，我没有一任何问题，我也想不起得罪了谁，何况现在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能把我到监狱里来。”他觉得应该义不容辞地结局长指迷津“你再仔细看看，抓我的理由实实在在还是我欠了原来的八年。”

“老赵，你说实话，你得罪谁了？要不，啊，在那经济上有啥不清不白的地方？嗯？”局长往前凑了凑，暧昧地笑“跟我，说啥都没有关系。咱俩，谁跟谁呀！到我这儿的话，你就放心吧！”

局长再次瞪大睛在纸上寻找，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那张纸实际上是张白纸，铺在旧的桌上洁白耀，不着一字，可是局长还是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