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10)_酒国_综合

丁钩儿说：“我的证件、钱包、香烟、打火机、电动剃须刀、玩手枪、电话号码本，都被这四十大盗偷走了。”

无巧不成书——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喊叫——丁钩儿！丁钩儿！你这个家伙，在这里转悠什么？

“有烟吗？们？”他对着盐碱地伸手，乞求“赏小人一支。”

“两条。”

车夫捧着骡蹄，面焦黄，呜呜地哭起来。

“是你呀，盐碱地！”丁钩儿很氓地说。站在她的面前，他有一船傍了岸、孩见了娘的良好觉。

她提着两只黑乎乎的白手站在卡车旁，光下如同一只小驴驹。“过来呀，你这个家伙！”她挥舞着白手，宛若挥舞着一件勾魂的法宝，引着侦察员向前走，引着正陷在“孤独综合征”中的丁钩儿无法不向她靠拢。

“红烧骡蹄，激汤骡蹄。”

他和她看到那辆双骡拉车从布满肝石、煤灰、断裂石条、腐朽木料、生锈铁丝的场地上往这边靠拢时，车夫趾气扬地左手挽住缰绳右手晃动鞭轰赶拉车的骡。那是两匹漂亮的黑骡。一匹大些，好像瞎了，它驾着辕；另一匹小些，没有瞎双目大如铜铃炯炯有神，它拉着长。噢噢噢…驾驾驾…长蛇般的鞭稍在空中挫清脆一响，小黑骡勇猛地往前一蹿，车喀嘟嘟往前一，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小黑骡跌倒在杂无章的狰狞地面上，好像倒了一堵黑油油的墙。车夫对着小黑骡的打了一鞭，它猛烈挣扎着，站起来，剧烈颤抖，摇摇晃晃。小黑骡痛苦的嘶鸣声撩人心弦。车夫怔了一会儿，突然扔掉鞭，扑向前，跪在地，从两石条的夹里，捧一只青红皂白的骡蹄。丁钩儿拉着女司机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前边的车辆冒着黑烟开走，煤粉在车下沸腾。靠边站，她喊着，上车，把住方向盘，一阵凶猛地左旋右打，汽车的车厢正正地贴在那悬空铁轨的尽。儿们，好样的！一个墨镜的小伙发由衷赞叹。不是的！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她驾驶室，英姿潇洒地说。丁钩儿心中愉快，咧着嘴笑。她说：笑什么！他说：不笑什么。

她递给他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

人们七嘴八地议论着，有的可怜小骡，有的可怜车夫，有的谴责车夫，有的谴责这崎岖不平的路。糟糟一窝乌鸦。

“又想搭我的车？”

他净脸，穿好鞋袜，扎腰带，把手枪装好，上帽，披上那件被鳞少年弃在地毯上、沾满了呕吐的蓝格衬衣，昂然至门边，拉开褚门，大步行走在走廊间，寻找电梯或者楼梯。服务台上一位油服务小非常善良，为他指了走迷的路。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在看骡。

丁钩儿迷迷糊糊地握住了那只手，又迷迷糊糊地松开手，又迷迷糊糊地看到金刚钻在矿山党委书记和矿长的簇拥下像风一样地从房间里消逝。一阵呕从胃里冲上来，腔一阵剧痛。宿酒未消。情况复杂。他把放在龙下冲洗了足有十分钟。喝了那杯冰凉的陈茶。长了几气，闭着，意守丹田，收束住心猿意，驱赶走私心杂念，然后猛睁，思想锐，如同一柄则用砂打磨过的利斧，劈砍开障的藤细葛，一个崭新的念，清晰地现在脑中的屏幕上：酒国市有一伙吃人的野兽！酒宴上的一切，都是巧妙的骗局。

众人吃一惊，慌忙闪开一条隙。见两个材瘦小的人跌跌撞撞飞来。细看竟是两位女人。她俩的面孔白得过火，令人联想到冬季贮藏的白菜腚。穿洁白工作服，洁白工作帽。一个手提蜡条篓，一个手提柳条包。似乎是两位天使。

辕中的老黑骡低垂着，一声不吭，像追悼大会上的人。

那两位白衣妇女着急地辩白着：

“不，不卖…”车夫把骡蹄往怀里搂了搂，一脸痴情，好像抱着人的一只断手。

“我正想离开这里呢！”

“老丁，我来跟你告个别，本来想请你喝告别酒，考虑到阁下公务缠，就不打扰了，有什么事到市委找我。”金刚钻说完，对着丁钩儿伸了手。

“你这个小伙，这不是犯糊涂吗？”白衣女人愤愤地说：“你还想给

“一条万宝路。”

“幸亏没把我的真家伙偷走！”丁钩儿把手枪亮了亮，说。

“明天市里领导来矿上参观，矿长下死命令要我们好好招待，呀鱼呀不稀罕，正发愁呢，就听说骡断了蹄。”

“闪开闪开！”

狗跑了，丁钩儿怅然若失。他想如果冷静地一想我真是无聊之极。我从哪里来？你从省城来。你来什么？调查大案件。在茫茫太空中一个小如微尘的星球上，在这个星球的人海里，站着一个名叫丁钩儿的侦察员，他心中迷糊，缺乏上心，情绪低落，悲观孤独，目标失落，他漫无目标地、无所得也无所失地，朝着装煤场上那些喧闹的车辆走去。

在淡薄的烟雾中她问：“你怎么搞成了这副模样？遭了贼了？”

“我们不是兽医！我们是招待所的厨师。”

丁钩儿心悸得厉害，想转走开，但盐碱地抓住他不放。她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如同给他上了一难以挣脱的镣铐。

兽医来了，兽医来了，别哭了小伙，兽医来了。快把骡蹄给兽医让兽医给你把骡蹄接上。

“赶车的，把骡蹄卖了吧！”

“兽医来了！”

铁斗车喀啦啦地响着，像黑的大鳖，浮游而来。铁与铁轨，偶尔溅几颗硕大的火星，黑胶电线在车后摇曳着延伸着，充满蛇样的灵气。车后的姑娘目光定，脸严肃，令人肃然起敬或者望之生畏。铁斗车直冲过来，有些猛虎下山的气势。丁钩儿害怕它一栽到汽车厢里，把车厢砸个粉碎。事实证明，他的害怕是多余的，那姑娘的判断力准确无误，反应锐，脑如电脑似机械，总是在那一瞬间让铁斗车煞住让铁斗翻起：哗——漉漉油亮亮的煤块倾车厢，一不外洒一不残留。新鲜的煤味儿扑鼻腔，丁钩儿心情更加愉快。

“等着吧！”

“两条就两条。”

福气了。”

“没那么便宜的事。”

迎接他的是一个分乌云翻卷、分光灿烂的复杂天气，时间已经是午后，地上匆匆游动着云团的大影，黄的树叶上闪烁着耀的金光。丁钩儿鼻孔发，连打了七个响亮的嚏，腰弯得像虾米，睛里噙着泪。抬直腰，泪迷蒙中，看到坑那架暗红的卷扬机上灰的大定和银灰的钢丝绳依然在无声无息地油转动。一切如旧：葵金黄、木材散发着清香散布着原始森林的信息，装满煤炭的铁斗车在矗于煤堆之上的狭窄铁上来回奔驰。车上装着小电机，电机拖着长长的胶线。押车的是位乌黑的姑娘，牙齿洁白晶莹，犹如珍珠。她站在车后挡板上，威风凛凛，像披执锐的甲士。每当煤车开到铁轨尽时，她便猛刹把，让铁斗车立定，铁斗站起，漉漉的煤炭如瀑布般下，发哗啦啦的声响。似乎是门房里豢养的那只狼老狗，从斜刺里窜来，对着丁钩儿狂吠数声，仿佛在倾诉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