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那阵黑暗过去了，她在院里，转着圈打嗝、。往常里只要跪在菩萨像前就可以心安神宁，但今天她无论如何也跪不住了，只好跑到院里转圈。大炮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从西南方向，传来了一阵阵刮风般的枪声，枪声里似乎还夹杂着人的呐喊，而军号的声音似乎漂浮在枪声和人声之上。她知，只要有号声，就说明自己的儿还活着。小雪还在飘飘地下落，地上积

的？现如今谁家还有两个三个的儿预备着？我家也只剩下一个儿，不是也当兵去了吗？她还想说什么，但小林把她拉起来，说:娘，行了，当就当吧，人家能去，咱们为什么就不能去？村长说:还是年轻人思想开通…

三天前小林回来过一次，说是连长知他是本地人，特批给他一天假。她看到当兵不满一年的小儿窜了半个，嘴上那些茸胡变黑了也变了，但还是那样一张笑盈盈的脸，生动活泼，像个没心没肺的大孩。她的心中充满了欣喜，目光就像焊在了儿脸上似的，得他不好意思起来，说，娘你别这样看我好不好？她的泪哗哗地就了来。他说: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她抬起手背着，笑了，说:我是兴呢，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儿说:下午就走，连长给了一天假。她的泪又冒了来，儿不耐烦地说:娘，你怎么又哭了？她问儿在队伍上能不能吃饱，儿说:娘，你好糊涂，难你没听说过:旱不死的大葱，饿不死的大兵！她问儿吃得好不好，他说:有时吃得好，有时吃得不好，但总起来说比在家里吃得好，你没发现我胖了，了？她伸手想去摸摸儿的，但儿像一匹欺生的儿一样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她问儿，当官的打不打人，儿说:不打人，有时候骂人，但不打人。她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儿却问了小桃。她说小桃好的。他说娘我去看看小桃，然后撒就跑了。

小桃是宋铁匠家的老闺女，黑黑的面，乍一看不怎么的，但这闺女耐看，越看越俊。小桃跟小林从小就要好，还扎着小抓鬏时，大人们问她:小桃小桃，长大了给谁当媳妇？她说:小林！儿了家门说了没有三句话就急着去看小桃，多少让她有心酸，但她的心很快就被幸福充满了。人哪，谁没从年轻时过过呀？亲爹亲娘，那是另外一亲法，与姑娘小伙的亲不是一回事。她看到儿斜背着一把黄铜的军号，号把上拴着一条红绸，很是鲜艳。儿穿着一灰的棉衣，腰里扎着一棕的带，走起路来大步星，如果单从后边看，倒像个大人了。她将埋在杏树下的一小罐白面刨来，去邻居家借了三个、一小碗油，从园里掘了一把冻得梆梆的葱，就忙碌着给儿葱油饼。半下午时儿才回来。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尘土，但睛却像火炭一样闪闪发光。她没有多问，就赶把了好多遍的油饼从锅里端来，着儿吃。儿有些歉意，对着她笑了笑，然后就狼吞虎咽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儿，不时地把盛的碗往他面前推推，提醒他喝，以免噎着。转间儿就把两张像荷叶那般大的油饼吃了下去，然后端起碗，仰起来喝。她听到从儿的咽里往下淌，咕嘟咕嘟地响着，就像小喝时发的声音。儿喝完了，用手背嘴，说实在对不起，娘，连长让我回家帮您活，可是我忘了。她说没有什么活要你。他说娘我该走了，等打完了县城我就回来看你。他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说，娘，这是军事秘密，您千万别对人说，我连小桃都没告诉。她忧心忡忡地说:怎么又要打仗？话未说完，泪就了来。他说娘您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的。我们连长说过，越怕死越死，越不怕死越死不了。上了战场，弹专找怕死鬼！她什么话也说不来，只是一个劲地用衣袖泪。儿吭吭吃吃地说，本来想给您买帽，但我的津贴让老洪借去买烟了，等打完了仗，他说，我一定攒钱给您买帽，我看到房东家一个老太太着一呢绒帽，和极了。她只是泪，说不话来。儿说，我走了，我跟小桃说好了，让她常过来看看，娘，您觉着她怎么样？让她给您儿媳妇行不行？她，说，是个好孩。儿说，娘，我走了，我还要赶三十里路呢！她急忙把锅里剩下的两张饼用包袱包起来，想让儿带走，但等她把饼包好时，儿已经走到了大街上。她拐着小脚跑去，喊叫着:小林，带上饼！儿回过来，一边倒退行走着，一边大声地喊着:娘，您留着自己吃吧！娘，回去吧！娘，放心吧！她看到儿把手地举起来，对着她挥动。她也举起了手，对着儿挥动着。她看到儿转回了，好像要逃避什么，飞快地跑起来。她追了几步，便站住了。她的心痛得好像让用角猛了一下，连气都到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