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会唱歌的墙
高密东北乡东南边隅上那个小村,是我出生的地方。村子里几十hu人家,几十栋土墙草ding的房屋稀疏地摆布在胶河的怀抱里。村庄虽小,村子里却有一条宽阔的黄土大dao,dao路的两边杂luan无章地生chang着槐、柳、柏、楸,还有几棵每到金秋就满树黄叶、无人能叫出名字的怪树。路边的树有的是参天古木,有的却细如麻秆,显然是刚刚chang出的幼苗。
沿着这条奇树镶边的黄土大dao东行三里,便出了村庄。向东南方向似乎是无限地延伸着的原野扑面而来。景观的突变使人往往jing1神一振。黄土的大dao已经留在shen后,脚下的dao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黑色的土路,狭窄,弯曲,爬向东南,望不到尽tou。人至此总是禁不住回tou。回tou时你看到了村子中央那完全中国化了的天主教堂上那高高的十字架上蹲着的乌鸦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rong在夕yang的余晖或是清晨的ru白色炊烟里。也许你回tou时正巧是钟声苍凉,从钟楼上溢出,感动着你的心。黄土大dao上树影婆娑,如果是秋天,也许能看到落叶的奇观:没有一丝风,无数金黄的叶片纷纷落地,叶片相撞,索索有声,在街上穿行的ji犬,仓皇逃窜,仿佛怕被打破tou颅。
如果是夏天站在这里,无法不沿着黑土的弯路向东南行走。黑土在夏天总是黏滞的,你脱了鞋子赤脚向前,感觉会很美妙,踩着颤颤悠悠的路面,脚的纹路会清晰地印在那路面上。但你不必担心会陷下去。如果挖一块这样的黑泥,用力一攥,你就会明白了这泥土是多么的珍贵。我每次攥着这泥土,就想起了那些在商店里以很高的价格出售的那zhong供儿童们nie制小ji小狗用的橡pi泥。它仿佛是用豆油调和着rou了九十九dao的面团。祖先们早就用这里的黑泥,用木榔tou敲打它几十遍,使它像黑色的脂油,然后制成陶qi,砖瓦,都在出窑时呈现出釉彩,尽guan不是釉。这样的陶qi和砖瓦是宝贝,敲起来都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继续往前走,假如是春天,草甸子里绿草如毡,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小小花朵,如同这毡上的美丽图案。空中鸟声婉转,天蓝得令人touyun目眩。文背红xiong的那zhong貌似鹌鹑但不是鹌鹑的鸟儿在路上蹒跚行走,后边跟随着几只刚刚出壳的幼鸟。还不时地可以看到草黄色的野兔儿一耸一耸地从你的面前tiao过去,追它几步,是有趣的游戏,但要想追上它却是妄想。门老tou子养的那匹莽撞的瞎狗能追上野兔子,那要在冬天的原野上,最好是大雪遮盖了原野,让野兔子无法疾跑。
前面有一个池塘,所谓池塘,实际上就是原野上的洼地,至于如何成了洼地,洼地里的泥土去了什么地方,没人知dao,大概也没有人想知dao。草甸子里有无数的池塘,有大的,有小的。夏天时,池塘里积蓄着发黄的水。这些池塘无论大小,都以极圆的形状存在着,令人猜想不透,猜想不透的结果就是浮想联翩。前年夏天,我带一位朋友来看这些池塘。刚下了一场大雨,草叶子上的雨水把我们的ku子都打shi了。池水有些混浊,水底下一串串的气泡冒到水面上破裂,水中洋溢着一gu腥甜的气味。有的池塘里生chang着厚厚的浮萍,看不到水面。有的池塘里生chang着睡莲,油亮的叶片jin贴着水面,中间高挑起一枝两枝的花苞或是花朵,带着十分人工的痕迹,但我知dao它们绝对是自生自灭的,是野的不是家的。朦胧的月夜里,站在这样的池塘边,望着那些闪烁着奇光异彩的玉雕般的花朵,象征和暗示就油然而生了。四周寂静,月光如水,虫声唧唧,格外shen刻。使人想起日本的俳句:"蝉声渗到岩石中。"声音是一zhong力呢还是一zhong物质?它既然能"渗透"到磁盘上,也必定能"渗透"到岩石里。原野里的声音渗透到我的脑海里,时时地想起来,响起来。
我站在池塘边倾听着唧唧虫鸣,美人的tou发闪烁着迷人的光泽,美人的shen上散发着蜂mi的气味。突然,一阵shi漉漉的蛙鸣从不远chu1的一个池塘传来,月亮的光彩纷纷扬扬,青蛙的气味凉森森地粘在我们的pi肤上。仿佛高密东北乡的全ti青蛙都集中在这个约有半亩大的池塘里了,看不到一点点水面,只能看到层层叠叠地在月亮中蠕动鸣叫的青蛙和青蛙们腮边那些白色的气nang。月亮和青蛙们混在一起,声音原本就是一ti——自然是人的自然,人是自然的一bu分。人在天安门集会,青蛙在池塘里开会。
还是回到路上来吧,那条黄沙的大dao早就被我们留在了s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