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五六斤,颗颗大如小枣,堆在宣瓷大盂里,一眼望去,红的血红,白的雪白,还衬着片片绿叶,十分鲜明可爱。冒成向冒襄禀告说:“这是周阿六特地送来的,说是请大爷、董姑娘和相公们尝个鲜。”冒襄点点头。本来,他有心向朋友们解释一下,他对董小宛并不存在他们所猜想的那种意思,可是一直插不上嘴,这时也就只好随着大家作过揖,先坐下来再说。
“淡心兄,你说要罚辟疆,不知怎生个罚法?”方以智不等大家坐定,就笑嘻嘻地问。
“我此罚却简单不过,题目就在这樱桃上!”余怀不慌不忙地说,向在座的人环顾了一眼“自来这樱桃好有一比,比做美人香喷喷的朱唇;自来美人之唇也有一比,比做这红艳艳、甜滋滋的樱桃。
此譬虽则来源甚古,却是妙到绝处,切到绝处。再过一万年,只怕也无以改易!
不过譬喻归譬喻,究竟此二物之间,滋味有何不同,何者更胜,却从来未经人道过。
今日适逢席上既有樱桃,又有美人,何不就罚辟疆当场反复尝试,作出品评,以解我辈之惑?“这话刚说完,大家立即哄然叫好。小宛瞧了瞧冒襄,见他捋着胡子,一声不响,知他必定不会答应,心里一阵刺痛,站起来就要走开。方以智等人只当她害羞逃席,连忙一窝蜂地追过去,把她拖了回来。
正在闹哄哄的当儿,忽然张明弼大声说:“诸位先别闹,且听听辟疆怎么说!”
大家果然静下来,一齐望住冒襄。只见冒襄淡淡一笑,说:“淡心此谑,倒还不俗。若然小弟拒不受罚,不只辜负了他一番巧思,更辜负了这一桌樱桃,未免可惜——也罢,小弟便尝试一遭,又有何妨!”
大家见他答应得爽快,都欢呼起来。董小宛呆住了。“啊,怎么…”她想,同时心中依稀闪过一个念头,但冒襄那冷冰冰的神情使她立即又把它否定了。
“哎,宛娘,快过去嘛,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余怀柔声催促说,一边同伙伴们交换着狡黠的眼色。
董小宛又瞧了瞧冒襄,只见他已经伸手从白瓷盂里拣起一桠带绿叶的樱桃,并用一个潇洒美妙的动作,扯了一颗放进嘴里,皱起眉毛斜睨着她,像是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无论如何,我得过去,对,我得过去!”她在心里说,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好,现在开始!”她听见方以智恶作剧的声音。一刹那间,她无暇多想,匆忙中用了一个慌乱、笨拙的动作仰起了头。同时,觉得自己脸红了。“啊,我的样子这会儿一定很蠢,他一定更加不喜欢了!”她不知所措地想。可是情势已经不容她加以补救,第一记亲吻就落下来了。果然,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但是那意味却完全不同。它显得那样冷漠、勉强,只轻轻碰了一下,就逃也似地退了回去…“好呀!”董小宛听见一声哄然的喝彩。
“喂,怎么样?什么滋味?”一个怪声怪调的嗓音问。还是那个余怀。
冒襄却没有回答。董小宛不敢睁开眼睛,她生怕一睁眼就会看见冒襄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孔。
很快地,第二记亲吻又来了。它比第一次更加冰冷、更加机械,而且有一种示威似的意味,仿佛在说:“嗯,你们瞧够了么?还想不想再瞧?想瞧我还可以再来!”
董小宛的心一抖,随即因痛苦而紧缩了。尽管耳畔正在闹哄哄地回响着各种喝彩声和嬉笑声,可是她却感到泪水已经涌上了眼睛。当第三记、第四记亲吻来临时,它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了。
“啊,宛娘在哭哩!”一个声音忽然叫起来。霎时间,像听到一声命令似的,喧闹声戛然停止了。船舱里变得一片寂静。
“宛娘,你做什么?”方以智的声音问。
董小宛的泪眼闪动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哎,这是怎么回事?啊!”方以智转向冒襄,后者扭过头去,也是不吭声。
“嗨!你们说话呀!”方以智发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