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赫特在玛凯的耳边低语,而她转身看向我,绿眼圆睁,空白的表情让人感到惊怖。我感到哀痛从心房处飘浮起来,像一阵风。
我无法明察自己的思绪,只觉得哀痛逾恒。玛赫特摆了个温和的手势,示意我可以迳自走开。清晨将至,森林将我们包围起来,珍贵的时刻所剩无几。如同一声抽身而出的呻吟,我的痛楚就在转身走开的当下掉落出体外。
我回头看这对身影一眼,看着她们被绰约的枝叶与淙淙的流水音色所吞没。
原有的梦境影像片片剥离而去,当我现在想到她们,只会想到森林里的一对精灵,而非葬仪中的狂饮魍魉。没多久后,玛赫特就把玛凯带走了。
我很庆幸她们已经离开,那表示我们也快要离去。我居留于此地的记忆是全然的哀痛,在那场灾厄刚发生过的头几夜更是糟糕透顶。
很快地,大家的幽暗沉寂转变为喋喋不休的分析与诠释,交换彼此的心得。那东西究竟被转化为什么?当脑细胞已经溃散分离的时候,它可会居留在玛凯体内的那个类似器官?心脏又会如何呢?
光采夺目的现代术语络绎而出,什么分子结构、核子构造、单子元素、原生质之类的。拜托,我们可是吸血鬼耶!我们吸饮著凡人的鲜血,杀人维生,而且热爱这等感觉,无论我们是否当真需要。
我无法忍受他们沉默的窥探,他们想知道在那几夜,我究竟是怎么和她度过的?但我也无法掉头而去,索性离开他们。无论是他们陪伴在侧、或是我独自一人,总是倥偬难安。
对我而言,森林并不够深邃。我在硕大的红木丛中漫游许久,然后行经橡木与潮湿的密林。但我无法远离他们的声音:路易斯坦白承认,在那些最惊心动魄的时刻,他完全丧失意识,丹尼尔只听得见声音,但无法目睹影像;洁曦在凯曼的怀中,见证了从头到尾的经过。
他们也品味著那巨大的反讽:玛凯什么都不知道,但却以人类的姿态打败她的敌手。当她无知于任何不可见的力量时,却能够以非人的速度与蛮力挥下致命的一击。
她任何部份,会不会残留在玛凯的体内?先别管玛赫特所谓的“科学的诗意”那才是我渴望知晓的谜底。还是说,当脑髓分崩离析之刻,她的魂魄也从肉身的疆域抽拔出来?
有时候,在黑暗的怀抱里,就在蜂巢般的众多房间当中,我会蓦然醒来,确定她就在我的身侧。就在体肤相亲的距离,我看到她黑色瞳眸的深沉幽光。而当我摸索著她的形影,却只有湿冷的墙壁。
然后我会想到可怜的珍克斯宝贝,想到她最后回首看着世界的那一刹,被多重色彩的光束环抱,消融于万物的光环。那可怜的小飙车族怎可能幻想出此等视野?也许到头来,我们都会归乡。
谁晓得呢?
如是,我们继续著不朽、恐惧的生涯,揪住能掌握的事物。既然我们是仅存的吸血一族,风水轮流转,全新的巢穴已经形成。
我们像是古老的吉普赛马车戏团,由一列黑色跑车载著家当,一高速奔驰于深夜的洲际车道。就在这趟漫长的旅程,他们告诉我一切的始末,每个人都同时发言,有时则不高明地相互议论。事情的全貌如同拼组成形的马赛克纹饰,当我在绒质的椅背上打瞌睡,还听得见他们谈论自己的所见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