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计议。我们先吃饭!”
于是招呼下人开饭,就只主客二人,享用海味,有烧烤的一席盛馔。而听胡宗宪的口气,这并非为客所特设,而只是他的日常享用。阿狗很少尝过这样的美食,心里的感想很复杂也很矛盾,一方面觉得富贵可羡;一方面又觉得做官如此,难怪倭寇外犯、海盗内应,可怨可鄙。
吃到一半,胡宗宪示意下人远避。然后用筷子醮着酒,在桌上画了几个圈圈,指出赵文华的行馆与总督衙门,以及有关系的几个重要地点的相对位置。
“他的行馆,很难混得进去,就是混进去了,出事以后,没有我的掩护,你可能先让他的卫士把你杀了,太划不来。我想,只有在路上伏击。你看,”胡宗宪指着偏在西面的一个圆圈说“这里是个道观,名叫太清宫,那里的老道,法号紫虚,赵某人跟他很熟,常常相聚的。”
“紫虚?”阿狗知道这个人,卑视地说:“是个妖道。”
因为是“妖道”才会跟赵文华臭味相投。照胡宗宪说,紫虚善修炼之术,最近正在从事一项新的试验,从童便中提炼出一种白色的粉末,名为“秋白”功能强精补肾,恰为在西苑修道的皇帝最喜爱的药物。赵文华之与紫虚投机,正以此故。
“‘秋白’快炼成功了。功效如何,不得而知。赵某人巴不得能早日亲身试一试,所以这些日子,常常到太清宫去看紫虚。能在他轻车简从的时候下手最好。”
“嗯,嗯,是!”阿狗望着胡宗宪,希望他再说下去。
“所谓轻车简从,至少也有十来个卫士在他身边,一拥而上,白刃交下,你想留条命也很难。”胡宗宪问道:“你会射箭不会?”
“会!”
“那就行了。”胡宗宪欣然说道“我安排你藏在一个地方,喏,这里!”
他指着另一个圆圈,代表从赵文华到太清宫必经之路的一座庙宇。这座庙宇,也是胡宗宪从总督行辕到赵文华的行馆所必经之路。
“到那一天,我会算好时间,在赵某人经过那里时,我也正好到达。这样,我就可以掩护你了。”
阿狗设想当时的情况,先躲在那座庙宇中,等赵文华的轿子经过,放冷箭暗算;卫士根据箭的来路必然包围庙宇,四下兜捕。自己当然要逃,逃的方向,当然是迎向胡宗宪的来路。
以后呢?他在想,胡宗宪的所谓“掩护”是什么?
一个念头不曾转完,胡宗宪开口了:“你要往这面逃。”他指点着方位说“记住!凡是庙宇,必是朝南;你往庙的后面逃,就是向北。让我的卫士一抓住,你就安全了。”
“为什么一定要抓住呢?”阿狗很坦率地问“放我走了,不就完了吗?”
“是的。应该可以放你走。不过,那一来,我不好交代,效用就差了。”胡宗宪紧接着说“不是我自私,为保全自己,拿你送礼。你要知道,如果你从我来的方向逃走,纵放的嫌疑太重,赵某人会起疑心;一有疑心,我说的话他就不肯听了。”
阿狗想了想,明白了胡宗宪的用意“我知道了!”他说“这是条苦肉计。”
“对!你很聪明。不过,”胡宗宪提高了声音说:“你绝不会受苦。”
“大人的用心,我很明白,不过,只怕大人不能自主,赵某人要提我去审问,那又如何?”
“不会。我自有一套话拒绝他的要求,只让他派人来会审,让你有机会好好骂他一顿。”
一切行动的细节,大致商量就绪。最后要问的,就是哪一天动手?
这一点胡宗宪无法回答,整个计划的难处也就在这里。彼此都认为只有等待机会。赵文华起居无时,尤其是访问太清宫更无一定的时刻。
“在紫虚,开炉修炼,卜昼卜夜,随时都可以跟赵某人见面;在赵某人,既非公事,不受官场仪注的约束,兴来之时,随时可找紫虚。我看,”赵文华说“只有等机会。”
“我不会等!”阿狗老实答说“这件事悬在心里,整夜睡不着觉。要不到十天,我就非发疯不可。”
胡宗宪默然,负手散步。在屋子里绕来绕去,有时显得焦灼不安,有时却又拈花微笑。阿狗始终捉摸他的心里,到底闲豫得意,还是遭遇不大的困扰?
突然间,胡宗宪站定回身,如电般的目光紧盯着阿狗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我可以考虑。”
“回大人的话,”阿狗急急问说:“是哪一句?我想不起来了。”
“你不是说想跟徐海见一面?”
“是!”“我改了主意,可以让你跟他见面。”
阿狗大喜,急急问道:“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阿狗又问:“地点在哪里?”
“能不能现在就让我派人带你跟徐海去见面?”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不过怎么去法,得要好好的研究。”
听他那突然转变为慢条斯理的语气,阿狗不由有些着急,叹口气说:“事到如今,什么都得认命了。”
“既能认命,事情就好办。”胡宗宪说“我是怕你在嘉兴等得不耐烦,言语之间会露马脚;所以先让你到桐乡去看看徐海。不过,你我之间所谈到的一切,绝不可跟徐海泄露。”
“我知道。我不会那么不懂得。”
“那就是了。大家各显神通吧!”
听得这句话,阿狗大感兴奋。因为他已确确实实感到胡宗宪与赵文华处在对立的话,开始有了把握,必可援救徐海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