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元规说“我这位小朋友饿了!平湖客人既到,马上开饭好了。”
“通知得晚了些,有几个菜火功不到,恐怕不中吃。”
“不要紧。饿了什么都是好吃的。”
阿狗听得这些话不免纳闷,不知此处是何所在?更觉不解的是,乍浦往西,经平湖、到嘉兴这一带,这半年多来,历遭倭寇的蹂躏,多少巨家大宅中的楠木厅拆了当柴烧,宋版古书衬了马蹄,何以竟有这样一座完好的别墅存在,并且养着最好的厨子供应宾客?”
这些不能求得解答的疑问,酿成一团好奇心。阿狗一面默默地随着灯笼,度曲径、穿花阴,一面不断打量周围的环境,但见楼台灯火,疏疏落落,似乎住在这里的人,也还不少。只不知徐海住在哪里?
“走好!”老金高举灯笼警告:“假山下面的路不大好走,请两位爷留神。”
灯笼照处,只见假山洞入口之处,石刻两个大字:“退坞”可想而知其中别有天地。果然,入洞三四十步,往右一折,豁然开朗,是极大的一间石室,上铺草垫,正中则是一张首尾俱全的老虎皮,头南尾北,虎尾之后,一张紫檀的太师椅,即无人坐,亦显得威风凛凛,令人想到梁山泊“分金厅”上的光景。
“胡大爷跟贵客就在这里坐吧!”
老金的话刚完,已有两名与桂生相似的俊童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请安,叫一声“胡大爷!”
“平湖来的客人呢?”胡元规问。
“正在洗澡。两位爷请坐!”年纪较大的那一个说。
“好!我们坐着等。”
“你们好生伺候。”老金叮嘱了那两个俊童,又对胡元规说:“胡大节,饭开在‘小兜率天’,回头再来奉请。”说完,他倒退两步,方始转身离去。
于是胡元规招呼阿狗坐下,望着那两个俊童说:“你们忙你们的去!跟平湖来的客人说我来了。请他洗完澡就来见面。”
“是!”年长的那个关照同伴去通知徐海,自己忙着为客人沏茶。
“这,”阿狗低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别墅?”
“平湖最烜赫的人家是谁?”
“当然是锦衣卫大堂陆。”
阿狗指的是陆炳。胡元规点点头说:“不错!陆大人如今是太保兼少傅,势焰薰天,连严阁老都不能不让他三分。”
“这我也听说了。我就不懂,你老怎么到了人家的园子里,就像跑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我是沾胡总督的光。”
“胡总督与陆大人相熟?”
胡元规笑一笑答说:“你没有想到吧?”
阿狗确是没有想到。不过听了胡元规的话,大有启发,亦就大为兴奋“这个,”他在手掌上虚写了一个“赵”字“听严阁老的话,严阁老又不能不让陆大人三分,既然如此,何不托陆大人从中说一句话?”
“说得不错!可惜缓不济急。”
刚谈到此处,只见大袖啷噹,闪出来一个道士,定睛看时,才知道是徐海。阿狗一愣,明山和尚怎么道家装束?再一转念,方始明白。徐海是从平湖城内软禁之处,悄悄接了来的,自然要乔装改扮,避人耳目。
在阿狗历劫重逢,颇有再世相见之感,心内酸酸地只是想哭。奇怪的是徐海,脸色恬静肃穆,是神智湛然的模样。他用不徐不疾的声音,招呼过了胡元规和阿狗,方有一句感慨的话:“想不到我跟两位还能相聚。”
“相聚的日子还长得很!”胡元规轻松地说:“我们先吃饭,一面吃、一面谈。”
饭开在厅堂的另一边,极大的一张桌子,摆满了精致的肴馔,但却无人伺候。是胡元规为了保密,特意遣开了所有的下人。
“我想,你们两位一定都在奇怪,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不说明白,你们大概不会安心。我告诉你们——”
胡元规告诉他们说,这里原是陆炳的别墅,而现在是胡宗宪的“招贤馆”慕名邀聘,或者慕胡宗宪的名而自愿来投效的奇才异士,大都被安置在这里。
“这里很舒服,也很机密,两位有话尽管说,就算隔墙有耳,也绝不会泄露出去。”
“我先来谈谈这座大房子。”阿狗问道:“锦衣卫陆大人,凭什么把这里借给胡总督?”
“不是他跟陆大人借别墅,是陆大人托他照顾产业,不妨拿来用一用。”
“赵文华知道这个地方吗?”
“我想他大概知道吧!”
“那么,”阿狗问道:“赵文华倒不忌胡总督?”
“忌又如何?不忌又如何?”胡元规摇摇头“你不必打这个主意,想利用姓陆的去制姓赵的。我再说一句缓不济急!”
“不——”
“不!”一直沉默着的徐海突然插进来说:“你们不必争执。先听我说一句:你们大可不必费心,听其自然好了!”
此言一出,不但阿狗,连胡元规都大为诧异。两人不约而同地张口结舌,张大了双眼望着徐海。
“这两天我想得很多。想的都是几位老和尚对我明山的开示。佛菩萨早有告诫:‘慎毋造因!’今天的下场,是我早就造了恶因的结果,冤业早了早好。请你们不必再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阿狗勃然作色“不是你自己要落水,是别人要你去卧底,说什么种了恶因?世上凡事总有个公道,不该你受罪,你自己偏要去受,没有人会说你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