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搬走了。”
这些话听在阿狗耳中,只会添病。胡元规深悔多此一问,赶紧顾而言他地说:“那就另请别人。嘉兴、平湖都有好医生。”
“用不着。”阿狗又睁眼了“我的病医不好的。”
这句话,胡元规和徐海都懂,心病要心药医。只要能让徐海和洪东冈得以免死,他的病可以不药而愈。
一懂就好办了“这样吧!”胡元规说“先扶病人去休息。年轻小伙子体气
壮,顶得住;心一宽,只要静养一养,料无大碍。”说着,避开阿狗的视线,向徐海使了个眼色。
“好!”徐海深深点头,表示同意,更表示会意“客房在哪里?”
“就在后面。”
于是胡元规唤进人来,只说客人忽然不适,吩咐扶入客房安置。同时关照,将酒肴亦移了进去,以便进食之时,顺便陪伴病人。
话虽如此,地下那口鲜红的血,却是瞒不过人的。胡元规随带的伴当胡宁,也是徽州人,懂墨的特性与效用,向他主人说道:“要有陈墨就好了。”
这下提醒了胡元规,陈墨的胶和烟,都因年久而变性;其中所含的冰片,是止血的妙品。便将老金唤来问道:“你家老爷书房里有没有陈墨?”
“好墨有!”老金答说“不知道陈不陈?”
“胡宁!”胡元规吩咐:“你去看一看。”
于是一面将阿狗扶入客房,一面由胡宁随老金去取墨。好久,去而复转,胡宁解释:好墨甚多,尽是方于鲁、罗龙文之类的名家所有,但年分不久,不能当药。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盒,必能适用。
接过盒子来看,朱纨剥落;“物华天宝”四个金字,已黯淡得仅堪辨识。揭开盒盖一看,一排八锭墨,虽未用过,却都已分裂。胡元规很小心取出一锭碎墨,反转拼拢一看,喜逐眼开地说:“好墨、好墨,今天我算开了眼界了。你看,”他指着一行金字念道:“‘南唐李廷珪造’。”
徐海不知道南唐是何朝代?更不知道李廷珪是何许人?只欣然答说:“能治病就好!怎么用?”
“磨成墨汁喝下去。多找几个人磨。”
于是老金找了四五个僮仆,每人一块碎墨,磨得少许墨汁,合在一起让阿狗喝下。有效无效,难以求证,反正胡元规和徐海是比较安心了。
“请下示吧!”
胡元规向老金说了这一句,又向胡宁唠一唠嘴。于是尽皆回避,继续在阿狗病榻前把杯密谈。
“明山师,你的大彻大悟,诚然了不起。不过方外人的想法、做法,不一定合乎世俗。你虽有‘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的慈悲心肠;但论世俗的道理,一定不能让好人入地狱。不然,谁还肯做好人?”
这几句话说到了阿狗心坎里,顿觉舒畅,头上就不是象戴了顶铁帽子似地那么重了。睁眼望了望,嘴角隐隐有笑意了。
“朝奉的话,当然也不错。在我,能不入地狱,又何必强要入地狱?”徐海顺着他的语气,在暗中说给阿狗听。
“如果说你要入地狱,我就不知道该打到哪个所在了?事由我起,我一定负责。”胡元规提高了声音说:“我就不相信,凭我们三个人,再加上胡总督和罗小华,会斗不过赵文华。”
这话对阿狗是一大鼓舞,精神一振,腹中咕噜噜地响,徐海便即问道:“兄弟,你是不是饿了?”
“有一点。”
“有炖得极烂的鸭粥。”胡元规接口,同时站起身来“我盛一碗你吃。”
一碗鸭粥下肚,阿狗顿觉神清气爽。谁都看得出来,他一时受了震动而呕血的险症,虽未不药而愈,但已决无大碍。
“现在觉得怎么样?”胡元规问。
“略微有一点头晕。”
“不要紧,静养一养就好了。请你少说话,说话伤气。”“我只说一句。”阿狗看着徐海问:“赵文华说你在平湖兴风作狼,是怎么回事?”
徐海很诧异。但脸色立刻又恢复平静。“我在平湖,身不由主,跟叶老麻他们是隔离开的。兄弟,”他说“你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风何从起?狼怎么兴?”
“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必理他。”胡元规说“胡总督又何尝不知道他在瞎说?只为求全,所以不能不委屈。”
“我看局面很难收拾——”
“不!”胡元规抢着徐海的话说:“胡总督一定可以把局面弄得平平整整,伏伏贴贴;不过,我们一定要忍耐,要凑合,照他的调度行事,水到渠成,自然事事平安。”
阿狗又忍不住插嘴了:“胡总督是怎么个调度呢?”
“调度要分缓急轻重,一步一步来。当然,这缓急轻重,要照他的看法,不能照我们的看法。譬如说,”胡元规对阿狗说“照你我的看法,至急至重,莫如明山师的自由;而在胡总督认为慢慢不妨,让明山师多受几天委屈,换来的代价很大。”
言外之意,已很显然,徐海的性命一定可保。果然如此,阿狗又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心头一宽,反倒埋怨“早有这句话,我又急什么?朝奉。”他忽又怀疑:“这不要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