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之事千头万绪,若不预作安排,势必要呈乱状。
襄子的年岁尚壮,正是奋发有为之际,所以未立遗嘱,他要求能把一些身后事预作安排,这也是很合理的。
可是他最后的话中,是要求得-个公平的机会以求-搏而已,这使得预让犹豫了。
他不想答应,但也不知如何拒绝,因为他忽然了解,襄子之所以要求延后一战,仅是为了预让自己。
他从昨夜开始就蜷缩在桥洞中,几乎一夜未能休息,体力必然大受折扣。他的妻子在不久前饮鸩自杀,尸体还在一边,这时侯他的心情的确紊乱,这些都是影响斗志的。襄子要给他一个从容准备休息的机会。
襄子道:“你放心,我绝不会逃避的,而且我也不走,我就住在我部属所驻的军营中,两天之后的凌晨日出之际,我在这儿等你,就是我一个人,不带任何的同伴,能信得过我吗?”
预让没有回答,他的思绪极乱,依然不知要如何才能回答。
襄子道:“你如不信,我请河东的父老为我担保。”
这是更大胆的一个请求了。
河东的父老都是他的仇家,而襄子居然要请仇家来替他作保证。不是太荒诞无稽吗?
一个人要求取信于人时,提出另一个人作为担保,那个被提出的人,必然地位崇高,极受尊敬,可以信赖的人,如此,担保才有力量,而担保人也必高于被保的人。襄子以一国之主的身份,居然要请河东的父老为之担保,可见他对河东父老的尊敬了。
因此,在旁围观的河东父老们一个个都感动万分,商量一阵后,推出了一个代表,出来向预让一揖道:“预先生,小老儿等愿为赵侯作保。”
预让只有苦笑了。
那老人又道:“赵侯如若移师而返,我们是无力阻止他的,但我们相信他不是这种人,所以敢为他作担保。他若失信走了,我们十五个老头子就集体自裁。”
预让苦笑一声道:“老丈不必如此,各位都如此信任他,我还有什么不能的?”
那个老人长叹了一声道:“预先生,我们并非忘了智伯恩德,在我们的心目中,智伯永远是我们河东的领主,因此,你要刺杀赵侯以报智伯,我们是绝对赞同的,只不过赵侯这次是来向智伯致祭的,我们不能对一个致唁的远客失礼,至少不能在典礼上动手。智伯生前是个英雄,我们相信他也会同意延期的。”
这些老人们都对预让有绝对的信心,他们认为动手之下,死的必定是襄子,所以他们像是在为襄子请命,请求预让宽限一下时间,让襄子去交代一下后事。
预让还能说什么呢?他不能告诉这些老人,说他已经在襄子手下,两次被饶恕了性命。
襄子放过了他两次,因此,他对襄子实在提不起杀机,而一个剑士在决斗提不起杀机与斗志,他就是在送死,尤其是面对另一个高明的剑手,可以说绝无悻理。
预让就是存心在求死,他只是不想自杀而企求能死在决斗之际,剑锋之下。
襄子要求延期,是为了他,好让他能在充分的休息后,培养好决斗的情绪,再作一战。
他实没想到,这是延长了预让的痛苦。
当预让与王琮等人决斗时,襄子曾经为预让犀利的剑法而感到一阵懔惧。
但襄子经过一阵观察研究后,对预让的剑路多少已有了个了解,尤其他本身也是个极其高明的剑手,由了解而进到渴求一试的欲望消除了他的恐惧。
就在他战志激提,准备一试之际,他却看到了预让的倦怠与失望之神色,也看出了预让斗志的消沉。
他感到很失望,其实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因为这是除掉预让最好的机会。
谁都以为预让的存生是他的威胁,唯独他自己很清楚,预让实在不想杀死自己,正如自己不想杀死预让一样。
他请求延期,是为了预让好。现在预让是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压力强迫着来行刺,他希望能多一点时间,让这种压力减轻,或许会改变预让的心意。
这么做自然也要冒相当大的险,预让此刻正是万念俱灰,心力交瘁之时,所以生趣全无,经过两天的休息后,或许他又斗志充沛了呢?
但襄子不但愿意冒这个险,而且还表示希望能在那种情况下轰轰烈烈的一战。
这是一个剑士的胸襟,也是一种剑士间的了解,襄子虽然没说出来,他相信预让必能了解。
预让看着襄子,目中泛起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长久后他才收剑一拱手道:“君侯,后天的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