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却不是先进的智能型建筑。这使生活讲究的中国人有些不习惯。
客栈也没有像各国流行的那样用机械人搬运行李。据说,是为了保持古风古韵。后来,才知道跟当地失业率高有关。
大家给了搬运工很优厚的小费。他们都感激得要命,说中国人就是好。
其实,这几块钱,对中国人来说,算什么呢?
大人们开始聊天。
“我还是十岁时来过纽约。它没有什么变化。”
“你要它怎么变化?变得像基隆还是像重庆?不可能。”
“说这个没有实际意义。我告诉你们,纽约有很好的东西。我保证你们都会乐不思蜀。”
“是什么?”“纽约的狗肉宴,天下第一。”
我闻声凑了上来:“什么?”
“讲好吃的,小伙子。没你的份。”
“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开腔!我们美国,虽然不行了,但这点地主之谊,还是要尽的。”戈尔在一边卑躬地说。
客栈举行了简短的仪式欢迎中国贵宾的到来。经理用汉语说,能迎来中国围棋界一流人士,是旅馆的荣幸。他本人对中国,那真是向往之至。
“可是,三十多年来,美国实行锁国政策,我一直不能实现去中国的愿望。现在,艾米丽总统上台了,实行对外开放,也许过不多久,像我这样的普通美国公民也能去中国学习了。”
他说得都快掉下了眼泪,这使我很不安。经理的汉语腔调则使我想笑。二十一世纪中叶,是个人都会说几句汉语。
余领队致了答词。他说,从经理身上,看到了美国人民重新振作的气象。
客房倒很宽敞。墙上布置着中国水墨画。看起来像是真正的进口货。
我从房中可以俯视一个很大的垃圾处理场。后来听人说,这里原叫中央公园。
晚上的程序是出席市棋协的宴请。我想在桌上发现狗肉,但是没有。曹九段小声告诉我,美国人因为知道中国人来自文明国度,恐怕不吃狗肉,所以就没有上这道名菜。
席间,戈尔喝了不少洋酒——都是从中国进口的秦池酒。他喝醉后便嚷嚷着要跟我们下棋。
在国际交往中,这很失礼。大家都面面相觑。
戈尔点名要跟我下。
“我要跟中国神童下。美国没有神童了。美国没有明天了。那么,就由我糟老头子来对付吧。”
大家不忍心看他的样子。有两个女队员去劝他,但他的酒疯越发越厉害。为了不影响中美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领队只好让我陪戈尔下一盘让子棋。老余暗示我输掉这盘棋。
戈尔对外的说法是业余四点三段。他不是我的对手。
然而,我当时是多么的年少气盛啊,虽然领队一再示意,我最后仍忍不住赢了戈尔。
听说,戈尔在回去的路上痛哭不止。
六十年来,我每当想起这事,便非常后悔。因为那事过后不久,戈尔就因为救我而死了。
下完这盘莫名奇妙的棋,回到房间,刚休息一会,微型光脑便响了。
光脑只是一块小圆薄片,像一块通灵宝玉似地挂在我的脖子上。它是“阿曼多”亿万个细胞中的一个。光脑按程序过滤着千头万绪的信息和梦幻方程式。这时,一定出现了需要惊动主人的东西。
我用脑电触动开关。两个三寸大小的人,一下跳在了桌子上。他们是我的父亲唐平平和母亲郑薇珊,准确来说,是他们的全息影像。我这才想起,离开中国后,就没有跟他们通过话了。
坦白来讲,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因为我是从试管里产生的。大人们不愿意生育,就从国家的仓储中领养了我。
尽管如此,他们对我仍感情很深。这使我感到不可思议。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他们的培养,我不可能成为围棋神童。
我还有个妹妹唐蛟。她是从另一个试管里拿出来的。父母没有培养她下围棋。结果她现在还在联网学校里像个傻瓜一样读书。
小时候,我曾感到奇怪,为什么父母都不会下棋。等我了解到自己的试管背景后,我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我基因树上的父母和祖父母是谁呢?这是一个谜。
这棵树的根伸向清朝或明朝的某个大国手么?
二十世纪末的生物学研究就已表明,一个人的才干和特长,遗传基因起着决定性作用。
但我注定要到二十一世纪才能替中国扬威四海。这就跟基因没有多少直接关系了。
“阿龙,你没生病么?”郑薇珊尖着嗓子说。我觉得穿着袍服的女人在桌上看起来很滑稽。
“没有。”
“病了要吃药。美国那个地方,别的不多,就病菌多。所以,要特别注意。”
“嗯。”“什么时候比赛?”“后天。”
“侬不要紧张。紧张不好。睡觉一定要足。拉屎要一次拉干净。不行的话向‘阿曼多’请求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