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以及我所不知的那个明媚的格鲁吉亚的山谷,这儿“阿拉瓜和库拉河汹涌澎湃的波狼,好象是姐妹俩拥抱在一起”看见塔曼的多云之夜和茅舍,看见烟笼雾约的蓝色的大海,有一片孤帆在闪耀着白光,看见象神话般的黑海之滨,长着一棵幼小的鲜绿的悬铃木…这是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命运呵!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直到那个昏暗的傍晚,在马舒克山麓下的一条荒凉的大路上,当那个马尔泰诺夫的古老手枪,象大炮一样轰隆一响“莱蒙托夫就应声倒地”为止,他才一共活了二十七岁,然而他却有着无限丰富的和最美好的东西。我敏感而又富于想象地考虑了这一切之后,心中突然产生了这样欢欣和羡慕之情,以至我甚至大声地对自己说,巴图林诺我受够了啦!
九
我回家后的第二天,依然想着这件事情。
晚上,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想,一边看书——重读《战争与和平》。这天天气变化很大。晚上刮起大风,很冷。时已深夜,全屋寂然,昏暗。我生起炉子,火光熊熊,嗡嗡作响。狂风袭击花园和房屋,震撼窗户。风吹得愈凶,火烧得愈烈。我坐着看书,同时考虑着自己。我忧郁地享受着这夜阑人静的时刻,享受着这黑夜、炉子和狂风。不久我站起身来,穿好衣服,经过客厅,走到外边去,在屋前空地已经稀薄和冻结的草地上来回走着。周围是黑压压的喧闹的花园,草地上头笼罩着惨白的光辉。这是一个月夜,但这是令人难受的、奥西昂之夜①。凛冽的北风在逞凶,古老的树梢忧郁而混乱地怒号,灌木丛尖声地、干巴巴地狂呼着,仿佛在前边奔跑似的。在抹上一层白色的天空上,在一个虹霓的大圆圈里(其中有二个不大的月亮斑点),一些奇形怪状的乌云从特别凶险和阴沉的北方飞奔而来,这些乌云不象是我们这个地方的,而是象大海上的,象古代画家所描的夜间沉船时那些云彩一样。而我,有时迎着大风走,领略它的冰冷的清新,有时背着风走,被它驱赶着。我一边走,一边又在思考——我的思想是杂乱无章和天真烂漫的,在青年时代,我总是如此天真地沉思着我的最隐秘的心思。我大致是这样思考的:
“不,我从来没有读过比这更好的东西!不过,《哥萨克》,叶罗什卡,玛莉扬卡呢②?或者,普希金的《阿尔捷鲁姆之游》又怎么样呢?是的,普希金、托尔斯泰、莱蒙托夫——
“据说,昨天有一个人同年轻的托尔斯泰家人一起经过我们这里,沿着大路到远离地主庄院的田野去打猎。这是多么奇怪啊!——我竟然是托尔斯泰的同时代人,并且还是他的邻居哩!不过这反正一样。就是与普希金同在一个时代生活,跟他住在一起,那又怎么样呢?须知这一切都是他的——无论是那些罗斯托夫、皮耶尔、奥斯特理兹战场,还是那个快要死去的安德烈公爵③说:‘除了我所理解的微不足道的东西,以及我所不理解但是非常重要的伟大的东西之外,在生活中什么也没有…’有人在梦中对皮耶尔说,‘生活就是爱…热爱生活就是热爱上帝…’也有人常对我这么说的,所以要热爱一切,甚至爱这样一个疯狂的夜晚!我要看见和热爱整个世界、整个尘世和所有的娜塔莎和玛莉扬卡,我无论如何都应该离开这个地方!…”
我究竟应该下决心做什么呢?我寻找了半天都毫无结果,于是我回到屋里,完全陷于乱七八糟和没有结果的沉思中。炉火熄灭了,灯油也烧完了,放出一股煤油的气味,灯光已经十分暗淡,房间里只可隐约看见这个苍白和惊惶不安的黑夜的摇曳不定的光辉。我在写字台旁边坐了一会,然后拿起笔,突然开始给格奥尔基哥哥写一封信,说我近日内就到奥勒尔的《呼声报》去找一个职位…——
①见莱蒙托夫的诗《奥西昂的坟墓》。
②叶罗什卡,玛莉扬卡均为列·托尔斯泰的中篇小说《哥萨克》的人物。他们是多么幸福啊!
③罗斯托夫、皮耶尔、安德烈公爵均为列·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中的人物。
十
这封信也就决定了我的命运。
当然,我去了,但不是在“近日内”因为先要准备一点路费,不过,反正一样,结果还是去了。
我记得我在家中的最后一次早餐。我记得,早餐刚一吃完,就听见窗下响起了暗哑的铃铛声,同时有一对乡村冬天常用的、毛蓬蓬的马出现在窗外。马毛之所以蓬乱,是因为凤雪吹动的缘故。这一天飘着乳白色的鹅毛大雪,厚密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的天呀,这种出门的情景多么古老,可对我却是多么新鲜!我觉得,甚至这一天的雪也是非常特别的,当我披着父亲的貉毛皮袄,全家出来送我坐上雪橇的时候,这场雪的洁白和新鲜竟使我大为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