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毛很重,总爱穿背心,为了活动方便,也因为他的皮肤看起来渴望得到阳光的照射。那皮肤之所以一开始呈绿色,或者黄色,是因为他精神紧张,或者因为他是个外国人,他们对他有点反感。现在,他们怀着某种兴趣和惊奇,注意到那皮肤开始变成金色。他劈木柴或者俯身在铁洗脸盆上洗脖子和肩膀头的时候,一种光彩闪闪烁烁,从这个金色的希腊人身上进射出来。他总是嘻嘻地笑,而且就这么笑着跟他们说话。他们瞧着他那张努力做出各种口型的嘴,希望它能讲给他们更多的事情。他们常常想到他。
“斯坦,你说这个年轻人真的快活吗?”艾米·帕克问。
“我想是的,为什么不呢?”她的丈夫说。“不一定非得听懂人家说话才觉得快活。不过,到时候他会学会的。那时候,如果他还不告诉你,你就可以问问他感觉如何了。”
“他快活不快活不关我的事,”她说。“我只是好奇罢了。”
对这个因语言不通而大受限制的希腊人的怜悯之情,在她心中愈来愈浓。她开始捉摸能对他帮点什么忙,也许可以帮他补补袜子。或者在下雨时让他在头上有个挡雨的东西。她对他像对儿子一样,因为他是个年轻人,尽管年龄也不算小了。
有一次,她给了他一个大红苹果,看着他咬下去。他的牙齿把苹果咬开,发出刺耳的、动物咬东西的声音,嘴唇粘着白色的果汁,闪闪发光。
“这是一个苹果,”她在安谧宁静的院子里,一边用一种十分平板的声音说,一边瞅着他。“苹果,”她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又有几分踌躇。
“平锅?”他问道,或者是在笑,嘴巴湿润润的。
他试着说这两个字,简直就像是把它们,或者是把已经咬碎的苹果再还给她。这件事情所表现出来的亲密让她羞红了脸。
“哦,”她大声笑着说“到时候你就学会了。”
她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便转过脸去,嘴里流出口水,像是噙了苹果汁。
塞尔玛跑了过来。“柯!”她喊道“我一直在找你。”她拉住他的手。
“是吗?”他笑着,被她满头发卷搞得很不自在。“啊。你找我。好的。”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她说,搓着他的手。
“好的。我在这儿,”他说。“现在我干活儿。”
“你干你的活儿,我陪着你,”她带着满足和决心说。
这个小姑娘开始在笔记本上写东西,并且已经有了秘密,在树洞里或石头下面藏东西。她望着这个年轻人在家禽棚里耙粪。他在那个肮脏的粪堆上屹立着。他又回到过去的生活。语言的障碍和他的无表情的脸将他们分开。他眼睛朝下瞅着,但并没有谦恭的样子,只是好像没有看见她。
啊,她爱这个希腊人,而且颇有点儿不顾一切的劲头。她站在那儿,转动着过生日时收到的那只手镯。这只手镯套在她瘦长的胳膊腕上,晃晃荡荡,干活很碍事。
“你结婚了吗,柯?”她问道,朝四周看了看,生怕有人过来听见。
可他还是傻呵呵地笑着,继续耙粪,因为他不知道她说的是啥。
“你有女朋友吗?”她问道,呼吸变得急促,胸口透不过气来。
“女朋友?”他说,脸上那种恬静的美消失了,肌肉、骨骼、尖尖的牙齿都在震颤。“是啊!啊,是!女朋友。”他继续笑着。
他们在家禽棚里站着。她不喜欢他那副样子。此外,焦急和鸭毛让她感到窒息。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在这黑乎乎的棚顶的压迫之下,羞愧之情涌上心头。直到她再走回到阳光下面,低头走开。
是音乐的柔情最能表达她对这个希腊人的感情。现在。她可以在女邮政局长的钢琴上,以突然爆发的激情和对钢琴踏板的猛踩,弹奏些复杂的曲子。触摸着金黄色的、微微翘起的琴键,她弹奏出许多爱的场面。
“塞尔玛,”女邮政局长——也是她的教练——坚持说“你现在弹得离谱了”
就好像那调子先前一直符合乐谱似的。
有一次,在一个节日——是生日或者别的什么场合——家里人给他一瓶啤酒之后,她亲了他一下。可是这个插曲那样简短,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立刻就被别人更加闹哄哄的玩笑淹没了,甚至谁都不觉得滑稽可笑。他的皮肤稍稍有点滑腻,而且神秘。
后来,雷发现了她的日记,把她那赤裸裸的思想整页整页地披露出来。他边读边哈哈大笑,不加咀嚼就把那些话念了出来。
“‘我爱柯,’”他念道。“‘我情愿让他切开我的血管。’”
他笑得前俯后仰,而她的心在流血。
“这挺好,”他叹息道。
她把镜子朝他扔过去。等他们面对着镜子碎片——他们仇恨的残骸时,他说:“你知道,我可以把这些都拿给妈妈看。”
“还给我,我给你什么都行,”她说。
“我什么都不要。把这个给人看大概更叫人快活。”
“别胡说了,”她说。“我给你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