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战争没有给杜瑞尔盖带来什么损失。当然，有的人家女人们为她们的丈夫而痛苦。有的女人耐不住寂寞，或者想找点花样出去和别的男人相好，怀着不同程度的负罪感和情yu，跟他们睡觉。有的女人听到丈夫被打死的消息之后，就像空dan壳似地垮了下来。有的吃着她们自己zhong的土豆。要不是有这些东西和从chang着角的老母牛shen上挤出的nai水，她们准得挨饿。不过总的来说，杜瑞尔盖没受到什么破坏。因为这儿离前线太远。除此而外，在这些地区，支pei人的是土地。草仍然生chang着，在风的chui拂下弯着腰。热风仍然从西边chui来，冷风从南边chui来。chaoshi的微风从东面、从海洋上懒洋洋地chui来。有时候，在暴风雨天气，海鸥从很远的地方飞来，在黑乎乎的金合欢树上盘旋着，猛地俯冲下来，发出yin冷的、饥饿的叫声。
有一次，雷·帕克打死一只海鸥，赶快拣起来藏好，因为母亲看见会生气的。他把那只海鸥开膛剖肚，看过之后，埋进一条溪沟。他爱zuo些难忘的、有英雄气的事儿，但又想不出什么了不起的、力所能及的大事，这天下午他开枪打了海鸥。那以后好些日子，他手上有一gu鸟的腥味儿，心里很有几分得意。
“爸爸回家以后，我能出去工作吗？”男孩问。
“我想可以吧，”母亲说。“你不能总这么晃来晃去。你想干啥活儿？”
“我不知dao，”他闷闷不乐地说。
他用他的刀子在空中luan砍着，因为不知dao自个儿到底想干啥。他在牧场东游西逛，把自个儿的名字刻在绿色的树干上，在河边打水漂，把手伸进好像是shen不可测的鸟窝里，偷那些宝石似的鸟dan。
他并不怎么希罕这些。他希罕父亲要给他带回来的从德国兵尸ti上弄来的纪念品。他想dai着钢盔，在暮色中冲锋，向陌生人进攻。
“雷，”母亲喊dao，因为到她维护母亲权威的时候了。她站在那儿，在围裙上ca着双手。“你就不能别这么胡闹，zuo点有用的事儿，劈点木柴吗？”
他一声不吭，劈柴去了。
等他脸上毫无表情，给她抱来一捆木柴的时候，使她想起了丈夫。他的信她都用一截绳子捆着，sai在一个放茶叶的罐子后面。有时候，她竭力想在这样一些细小的事情上想起丈夫，似乎这样就能使他站在眼前。但是事实上她无法zuo到这一点。除了她对他真实的、渗透了每一个细胞的爱，到这时他已经变得那样模糊。她最常记起来的，是他们去打仗的时候，他抬起一条tui，从大车的一侧迈过去，爬进ma车，背朝她坐在欧达乌德shen旁。
“过来，”她说。男孩已经把木柴扔进炉子旁边那个盒子里。
“干啥？”他有点疑惑地问。
“亲亲我，”她笑着说，就好像那是一只红苹果。
“哦，为啥？”这矮胖的男孩嘀嘀咕咕地说。
他把自己凉凉的面颊从她脸上挪开，咬着嘴chun，看起来浑shen燥热。
“这有什么好，”他说。
“是呀，”她说“我想是没有多少好chu1。”
她开始整理她洗过的衣服，用水pen过之后，又一包一包地卷好。
她也到牧场去。那是在傍晚，zuo完一天的工作之后。常有这样的情形，就在她要ti味这zhong安宁的时候，一zhong突发的负罪感会使她从那安宁中惊醒，强迫自己进入一zhong新的不安，并且用这zhong方式表示对离家在外的丈夫的崇敬。她最终获得了既有农场又有孩子的自我满足的安宁，他却不在shen边了。但是在她那踩着青草穿行的焦躁不安的脚步声中，在草狼间gun动的充满忧虑的风声之中，在海鸥悲凉的叫声中，在寸步不让的黑色铁丝网上，他却总是存在的。她折磨折磨自己这也无可非议。尽guan有时候，甚至这zhong折磨也是为了她自己的快乐。痛苦的岁月会带来一zhong痛苦的情yu。
大约中午，孩子们都在学校上学的时候，她常到路边去，站在初秋灼热但并非不堪忍受的yang光下面，等着瞧谁会从这儿走过。过来的人们就跟路旁站着的这个女人说说话，把他们的亲戚朋友的情形、他们的病痛、饲养的牲畜，甚至家里的丧事都告诉她。他们会把这个女人当作知心人，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就要求他们这样zuo。有时候，他们甚至把脑子里刚刚闪过的念tou告诉她，告诉这个他们再也不会见到的女人，而这些念tou大概对家里人也不会说起。女人想着人家告诉她的那些事情。这些事情填充了她本来会是一片空白的心。她闯人那些陌生人的生活，犹如日后在花园里散步，掐掉花儿已经死去的花zhutou。她闯入他们的生活，构成一zhong充溢着同情、甚至是情yu的关系。然而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人出其不意地使她承认这zhong关系。就这样，丈夫的远去逐渐变成一zhong隐隐的沉闷的不快，这zhong不快确实存在。但是有时候，她并不停下来想出个究竟。她周围的景物、yang光、斑斑驳驳的树pi，她与那些早已离去的、陌生人们的关系太生动了。实际上比那些陌生人本shen或者周围的自然景物还要生动得多。
有一天，她站在路边，盼望着发生什么事情，或者看见什么人的面孔。她手搭凉棚，好让他们进入视线。这时，一个年轻士兵歪dai着帽子走了过来。他走过来的时候先是低着tou。他是个厚脸pi，不过pi还没厚到太过分的地步，因为周围的环境对于他还很生疏。他就这样走了过来，看见有人盯着他，就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把脸扭过去，朝对面的牧场张望着。他尽guan浑shen是劲，脸piting厚，在眼前的情况下看起来却像个姑娘。
正在凝望又似乎不是在凝望他的这个女人看出，他也许不屑于跟她谈话就会扬chang而去。她满脸通红，由于内心的ruan弱差点儿哭出声来。因为她完全可能趴在篱笆上对他说；我在等你跟我说点儿什么，谈谈战争、死亡和爱情。
可是小伙子径自走了过去。他瞅着他那双红靴子。路上的尘土已经把靴子变白了。他的一双眼睛无视她的存在。后来，他突然朝她转过脸来，就好像只是这时才想起这样zuo。他歪dai着帽予，趾高气扬地转过tou来，但并不看她，或者只是翻了翻他那好像是半透明的眼pi儿，稍微瞥了她一眼，说dao；“日子过得怎么样？你知不知dao这条路上住着个叫霍诺的人？”
“霍诺？”她重复了一句，吓了一tiao，就好像刚看见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现在她既然已经把他“尽收眼底”便看见他把帽子上的pi带扣在下嘴chun上。
“啊，不知dao，”她说，镇定了一下，把一缕散luan的tou发拢到左耳朵后面。“我没听说过有个叫霍诺的人。反正这条路上没有。不过这条路chang着呢！你要去的那tou，人们住得又很分散。”
“哦，”他说“这事儿听起来可不怎么妙。”
他向她走过来，走到路边。她正站在她家的篱笆旁边。花园里chang满参差不齐的荒草。地太ying太早，除了草什么也不chang。
“他们是我妈的亲戚，”他一边扔着一枚ying币玩，一边说。“杰克有几亩地。他得了肺病。妈妈让我来这儿瞧瞧他们，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不大喜欢霍诺家。杰克总是坐在那儿吐痰。这zhong病人你瞧着都恶心。他们在厨房里面给他放了个铁桶，专门供他吐痰。人们说他一叶肺已经烂光了。他是个剪羊mao的，是从布ba拉过来的。”
“哦，”她说。
逢着这样的场合，从语言的角度看，她不是给予，而是一味地接纳。可是人们看起来仍然很喜欢她。他们信任这个沉静的女人那双眼睛，信任她那棕黄色的pi肤。因此，这位年轻士兵打算在她这zhong静默的“庇荫”之下诉说一番了。他自己明朗的思想没有什么不可以暴lou的东西。
“我几个星期前才从前方回来，”他说。“他们从我的tui上炸掉一块rou，那些该死的王八dan！瞧，”他边说边卷起一条kutui“那是在迪克布什附近。医生给我植了一块pi。”
“一定很痛吧，”她说。她看那伤口的时候，既不觉得讨厌，也没有那zhong油然而生的同情，几乎像是察看一只罕见的昆虫被弄断或者被揪下来的tui。
然而，她并非真的冷淡，这一点当兵的心里也清楚。她的这zh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