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孤独,也对自己矮胖的身材表示了认可。
现在,丈夫开始这次旅行的时候,她就这样看着他。
然后,她又回到那幢房子。干燥的风吹进来的尘土,大部分已经被她扫掉。这所房子现在很干净,但也很脆弱。这天早晨,她的血液循环不太好,骨头也觉得酥软。她在擦得锃亮的家具中间紧张地走着,盼望能有什么意义重大的事情发生,充塞这所房子的空虚。但是看起来,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只有镜于里反射出来的似乎是笼罩了灰尘的光闪闪烁烁。如此而已。
她向四周看了看——这很傻,因为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走到前面那间屋子里摆着的那面镜子跟前,在镜面上写了个“利奥”这个宇是手指上的油污写出来的,她刚好看得见。她不想说出这个名字。因为在嘴里似乎能感觉到它的粗糙。她以前从来没有写过这个字。甚至此刻,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写下这个宇也还是可耻的。尽管她可能喜欢这样做。她就这样看着那个字,在心里祈祷着。但是当呼吸在她的胸口变得那样急促时,她很粗鲁地擦掉了那个名字。
她提着一桶剩饭倒给那群鸡。这群无可指责的家禽绕着她乱窜,她从中得到宽慰。过了一会儿她走回来,发现他正坐在门廊下,吃一个小纸包里的东西。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她嘴巴大张着问。
“跟先前一样,”他边说边往嘴里塞着什么——那显然是薄荷糖,因为离他很近,她已经闻出那股味道了。
“这可是欢迎人的绝妙的办法,”他说,一股薄荷味儿。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说,放下手里的铁桶,低下头,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她擦了擦手。他斜着眼睛瞅了一眼,看见那双手厚实,而且因为早晨天凉冻裂了口子。
“我连着两夜一直喝酒,”他说,向后缩了缩。“别问我因为什么。这种事儿就这么发生了。还抽烟。天哪:我把胃给搞坏了。我把纸烟都分给别人了。”
他把那个小纸袋揉成一个球扔了。纸袋落在坚硬的泥地上,躺在那儿。他打了个嗝,说:“原谅我。”
艾米·帕克看着那个小纸四儿,那似乎是一个白炽的燃点。这在眼下是非常需要的。
“我从来没有真正喝醉过,”她说。
但是,既然她已经到过深谷,就无须再探索浅沟了。
“人总得干点什么,”他说。
可是突然间,尽管是在后面的走廊,他似乎已经把她拉进那同一间宽阔而墙壁光溜溜的“等候室”他们坐在那儿等待着。尽管没过多久,因为先前恶心,脸上又开始现出一副厌恶的表情。她是那样地安宁静谧,到这时简直感觉得到那些东西的形状。
他会告诉我什么呢?她心里纳闷。
期待之中,一种相当可观的柔软已经潜入那些木兰树。树的周围,鸡鸭用爪子刨土。一阵微风吹过,树叶轻轻摇曳。妇人想起自己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是怎样气喘吁吁地,大笑着跑上一道山坡,在山顶躺下。她想起触摸木兰树枝叶时那种凉凉的感觉。现在,如果她能把这一切告诉他,那同样的光滑和柔软便又回到她的身上。
可是这个男人张望着,看见这个面色灰黄的女人坐在污水桶旁边。她的一双长袜——当然是旧袜子,是她在家里于活时穿的——皱巴巴、邋里邋遢套在腿上。
“哦,”他说“我正好打这儿过。寻思应该进来看看,说上一句话。反正表示友谊又不用花钱,而且还挺好的。”
他坐在那儿,一双手放在肥胖的大腿上,显得不慌不忙。现在他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慌不忙。
上帝,非这样不可呀。
“这几个星期我们一直很忙,”她说。“我们又多了几只牛犊。有一只是半夜里下的,可怜的东西。俾坦不得不去请兽医。不过最后一切还都很顺利。一头小牛犊。”
她在她那张靠背笔直的椅子里动了动,椅子发出嘎嘎吱吱的响声。
啊,她本来可以对这个男人,或者不一定非是男人,对人就可以,表达她对于一种巨大的、永恒的美的幻梦。但是不停移动的阳光把他们正坐着的房子的这边破坏了,把他们的心留在一片阴影之中。
“我觉得不舒服,”这个叫利奥的男人说。他若有所思地捧着肚子。“总这样东游西逛不成。我得了胃溃疡,或者别的什么病。”
他站起身来。
他那件时髦的上衣因为在乡村小路奔波已经磨得发亮。衣服下面,脊背显得宽阔,而且仍然很年轻。艾米·帕克看着他的脊背,大声说:“你该找个医生瞧瞧,利奥。”
“他们会拿一瓶什么毒药来敲诈你,”他说。“那种自颜色的玩意儿,我知道。”
她从他的身边走过,离得那么近,手蹭着他的上衣。但他没有反应。
他开始对她讲,他父亲的一位堂兄得癌症死了。
她看出,她不会再跟这个男人接近了,或许也不会和任何别人接近了。每个人都被自身无法解决的奥秘包裹着。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已经是怀着惊讶,想起他们的肉体曾经那样没有节制,并且忘记了他们还想得到的那种乐趣。
“于是,他们埋了赫伯伯父,”利奥说。“他的葬礼还在一张报上登了消息。写了他干过些什么,尽管没全写上。他有点儿圆滑,不过人还不错。”
利奥的汗开始凉下来。他知道他们已经绕过危险进入一种平和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他可以假装没发生过什么事。他可能很快就会说个笑话——假如他能想起一个笑话的话。
“人们当然一直在发明治所有这些毛病的办法,”艾米·帕克说。
“晤,”他说“可不是嘛!”
回忆起了过去。
“读点科学方面的书可是好极了,”她说。
她喉咙上面灰色的肌肉似乎架着一把刀子。她还看见整个早季人们来来往往践踏着的地板、土地,也都呈现出一片灰色。她把一缕头发拢到脑后。头发也是灰色的。他已经到了头发变灰白的年龄,当然这也是心平气静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