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眼前的事实中浮现出来,正翁动着厚厚的嘴唇用他说话。那显然是个小杂货铺,一个墩墩实实的男人正站在那儿给几个小孩往玻璃杯里倒绿色和粉红色的东西。孩子们光着屁股,吸着甜丝丝的饮料,打着嗝儿。因为他们已经学会怎样打嗝儿了。那男人倒饮料的时候,黑睫毛在银杯子上面出神人迷地闪动着。
哦!斯坦·帕克心里说,如果那不是希腊人,就算我他妈的见鬼了。
啊,在这一带海岸边上碰到这个希腊人可真让他高兴。当他快步走上前去,似乎要触摸他所熟知的什么时,夜色、海风跟这个陌生人一起,团进那扇能把人吸进去的门。
“是帕克先生,”希腊人抬起一双眼睛,快活地喊道。“快来!你们知道吗?这是帕克先生。瑞尼、索素、高斯塔凯,就是我说过的那个老板,记得吗?我刚来这地方干活的时候。来呀,帕克先生,真是你来了。帕克太太怎么样?挺好吧?你喜欢这儿吗?这是我的铺子。是我妻子带过来的。这是我的妻子。””
别人都赶快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嗓门很高地议论着。已经长大了的、满头发卷的姑娘们和头发像波狼似地被在肩上的小女孩,以及像患了肝病似的神情沮丧的男孩子。他们早早地生出唇满,眼球乌黑。
“见到你很高兴,先生,”柯太太说。
她的两只Rx房在围裙下面快活地颤动着,微笑时露出了金牙。
“你留下来,”希腊人柯说道。他把他的朋友一把接到胸前。“我们一块儿吃点儿什么。”
“不,我待不住,”斯坦·帕克说。他还没有再发现能够做点儿什么。“只能坐一会儿,不能久留。”
他的骨头软弱无力,突然在一张铁椅子上坐了下来。
“是呀,待一会儿吧,待一会儿吧!”他们都叫喊着。
“我给你做点特别的饭菜,”柯太太微笑着说。
“SOOdZOO,”一个瘦高的女孩儿喊道。
“Pht6rdes,”另外一个比较丰满的孩子尖叫着。
然后,那群孩子们都叫喊起来,相互推揉着,决定到底吃啥。
“你等一等,”柯的妻子微笑着说。
她的屁股颇为自信地扭动着,穿过一道珠帘。很快就传来油锅丝丝作响的声音。
“这都是我老婆的孩子,”希腊人柯说。他觉得应该给他讲讲自己生活的大概情况“都是现成的。跟这铺子一样。我是来这儿发财来了。我干得还不错。”
希腊人已经开始发福了。他的手在口袋里搅和着,那里面装满了钱和钥匙。他开始详细地讲他的生意,讲他赚了多少钱。那番话单词地讲出来,变得好像他先前唱的那些歌的歌词,神秘莫测。
斯坦·帕克似乎已经失去为人之本,把手指并拢在一起堵住他那张黑窟窿似的嘴,问道:“你还唱歌吗,柯?唱那些从海岛上学来的希腊么?”
“唱歌?”希腊人笑着晃了晃他那个还不算太大的肚子。“不:我唱歌于啥?年轻人才唱呢。他们没事干到处闲逛,或者在街道的拐角站着。我把唱歌的事留给孩子们去干了。他们总得把精力用掉嘛,他们大爱激动了。”
然后,希腊人用他现在已经胖乎乎的巴掌在朋友的肩膀上拍了拍,出去发号施令,或者是撒尿去了。他是这儿的主人,可以于让自己高兴的事儿。他结实,能顶得住任何事,虽然既稀松又肥胖。
斯坦·帕克对于他还拥有什么已经不再有把握了——如果确实拥有什么的话。他发觉这很有意思。
“那么,你一定喜欢音乐了?”一个小姑娘走到这个陌生人坐着的那张大理石桌子跟前问道。
“音乐?是呀,”他说。“我想是这样的。不过,我从来没怎么想过这事儿。”
他确实没有想过。他的两个眼皮又干又涩。许多事对于他都是第一次经历。
“我喜欢音乐,”女孩说。她到底是十三四岁还是十五岁很难说清楚,反正穿着一件旧蓝毛衣,显得十分丰满。这件毛衣是什么人给她织的,或者甚至是为别人织的。“我在学习音乐,”她说“还学着写诗,学持家学。我的一篇关于土壤侵蚀的文章还得了州里的奖呢!”
“你什么都考虑到了,”这个冷冰冰的男人说。“人们管你叫啥?”
“帕姆,”她说。
“这不是她的名字,”两个瘦小的男孩正从他们跟前走过,这样嚷嚷着。
“帕姆!”他们盼牙咧嘴地嘲笑着。
弟弟们专爱揭姐姐的老底儿。
“就是,”她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我就是想叫帕姆!”
“她叫帕娜瑶塔,”男孩子们用手指着她大笑道。
于是那女孩不得不垂下眼睑恭顺地坐在那儿,手指尖并在一起放在桌边上。
“帕娜瑶塔?这也不错嘛,”等男孩子们走过去之后斯坦·帕克说。
“可我不愿意是帕娜瑶塔!”女孩子激动地说。“我想自个儿起名字,我不叫帕娜瑶塔。我不知道我该叫啥,反正不是帕娜瑶塔。我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什么都学,什么都想干。”
她显得很兴奋。
厨房里,油锅咝咝地响着。
“别听帕娜瑶塔的,”母亲撩起珠帘,把脑袋探过来笑着说,牙齿一闪一闪。“她尽瞎想,”她带着几分赞许说道。
那姑娘这天刚洗过头,头发鲜亮柔软。她从桌子旁边站起来,乌亮的头发扫了一下这个陌生人的脸。他此刻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她神情庄重地说。“我给你放点什么音乐吧。这会更好一些。”
男人闻到她头发的温馨,想起家里那株白玫瑰,如果论碎了,就散发出烟草的气味儿。那味儿淡淡的,有一股玫瑰的清香.于是他从自己不幸的边缘退缩回来,清了清嗓子。那是一则上了岁数的人干巴巴的嗓子。
“这一张很动人,”姑娘说。她把手里拿着的唱片放到柜台上一架挺旧的留声机上。笛声机紧挨一个放麦秆吸管的镀镍的家什。“会叫你感到悲伤,”她边说,边摇留声机上那个别扭的摇把。“不过很美。”
“听,”她说。
唱盘开始不很灵活地旋转。就在它好像要永远这样颠簸下去的时候,有声音出来了。那是个永恒的声音,唱着,没有歌词。海凤和海狼淡淡的银辉流过柜台。所有的行为,过去的和现在的,都在这银辉之下凝滞不动了。
姑娘已经走过来,轻飘飘地从他面前经过,在她刚才的位子上坐下。她陪着他,亲密地对他说:“有一口我写了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