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另一轮侦查!他建议把他当作教育部长(想赶快结束这一切!),但阿尔特舒列尔还不满足。侦查在继续进行,同时伊格纳托夫斯基集团成员陆续在枪决。在一次审讯中,斯特拉霍维奇突然怒气上来:他不是想活下去,而是这种慢慢的死法把他搞疲倦了,更主要的是不断的扯谎使他恶心了。于是在一次交叉审讯中,当着某个大官的面,他拍桌子说:“应该把你们统统都枪毙!我再也不说假话了!我过去的一切供述都收回!”这个发作却起了作用!——不仅不再对他进行侦查,而且好长时间把他忘在死牢里了。
大概,在普遍的顺从中,绝望的突然发作总是起作用的。
你瞧枪毙了多少人——起初几千,后来几十万。我们加、波乘、除,叹息诅咒。但毕竟只是数字。它们使人震惊,然后就被遗忘。如果有一天被枪杀者的亲属把所有被处死者的照片交给一个出版社,如果能出版一种照相集,分为几大册的照相集——只要随便翻翻它,只要朝着照片上失去光彩的眼睛看上最后一眼,我们就可以为自己的余生汲取到许多东西。阅读这样一本无字天书,将在我们心中留下永恒的积层。
在我所熟识的一个人家里,过去的犯人们有这样一种仪式:每逢三月五日,即总杀人犯的忌日,在桌子上陈列出被枪杀的和在劳改营中死去的人的相片——偶然搜集到的,有几十张,住宅中整天笼罩着一种半教堂半博物馆的庄严气氛。奏起哀乐。朋友们纷纷前来,观看相片,沉默不语,听着,轻声交谈;然后不辞而去。
要是到处这样做才好哩…让这些死亡在我们心上刻下一点小小的痕迹也是好的。
为了-一总不至于白白地死去!…
我也有几张偶然得到的相片:
维克多-彼得罗维奇-波克罗夫斯基——一九一八年枪决于莫斯科。
亚历山大-施特罗宾德尔——一九一八年枪决于彼得格勒。
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安尼奇科夫——一九二七年枪决于莫斯科。
亚历山大-安德烈耶维奇-斯维钦,总参谋学院教授——一九三七年枪决于莫斯科。
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列福尔马茨基,农学家——一九三八年枪决于奥廖尔。
伊丽莎白-叶夫根尼耶夫娜-安尼奇科娃——一九四二年枪决于叶尼塞河畔的劳改营中。
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呢?人们曾是怎样等待的?他们曾有什么感觉?他们曾有什么想法?他们曾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他们是怎样被带走的?他们在最后的时刻所感觉到的是什么?…究竟怎么样把他们…这个…的?
人们渴望钻到幕后去看看,这种想法是自然的。(尽管他们认为这种事情当然永远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而经历过的人所讲的也不是最后的时刻,这也是自然的——因为他们被赦免了。
往后如何,刽子手们知道。但刽子手不会说。(那个克列斯特监狱的著名的辽沙叔叔,他把犯人的手拧到后面,戴上手铐,如果被带走的犯人在夜间走廊里大声喊出“永别了,弟兄们!”便用一团东西塞进他的嘴里——他干吗要向我们叙述呢?他现在大概还衣冠楚楚地在列宁格勒大街走来走去。如果你在岛上的啤酒店里或在观看足球赛时碰到他,你就问问吧!)
然而,刽子手也不彻底知道一切。在故意开动的某种机器的轰隆声伴随下,子弹无声无息地从手枪筒出来往后脑门飞去,他对自己做的事情注定是懵懵懂懂。彻底情形连他也不知道!彻底知道的只有死者——那就是说谁也不知道。
诚然,还有艺术家——对于直到射出子弹、套紧绞索前的情形,他能够模模糊糊地但或多或少知道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