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盗贼们坐在长椅上(这时索洛维茨已经有了大量的盗窃犯),他们全都在…读报!他们当中谁也没有站起来告状的胆子,但是也想出一个花样:把报纸反着拿在手里!于是高尔基走到一个人身边,不做声地把报纸正过来。他发觉了!他猜透了!他不会弃之不顾的!他会出来保护他们的!
乘车去儿童教养院参观。一切多么文明1每人单独睡一张木床,有床垫。孩子们全都聚在一起,每一个人都很快乐。忽然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子开口了:“你听着,高尔基!你看见的都是假的。想知道真的吗?要我告诉你吗?”是的,作家点了点头。是的,他想知道真实情况。(唉,你这坏孩子,你为什么要破坏文学祖师爷刚刚建立的安乐生活…莫斯科市内的宫殿,莫斯科近郊的庄园…)当时就叫所有的人——包括孩子们和国家政治保卫局的陪同人员——都退到外面去,这个男孩子花了一个半小时时间把一切都对这位瘦长的老头子说了。高尔基老泪纵横地从工棚里走出来。一辆四轮马车接他到特种营长官的别墅里去进午餐。孩子们一下子涌回了工棚:“蚊子的事说了吗?”“说了!”“树根的事说了吗?”“说了!”“人代马的事说了吗?”“说了!”“从台阶上推下去的情形呢?…麻袋呢?…在雪地里过夜呢?…”全部,全部,爱说实话的孩子原来全部都说了!
但是我们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六月二十二日,已经和男孩子谈过话以后,高尔基在为这次访问特备的“意见簿”上留下了这样一段题词:
“我难以用简单的几句话表述我的印象。我不想而且羞于(!)对既是警惕不倦的革命卫士同时又能成为异常勇敢的文化创造者的人们的惊人的毅力做一些俗套的颂扬。”
二十三日,高尔基登船离去。他的船刚一离岸,那个男孩子就被枪毙了。(噢,阐释人心的高手!精通人学的专家!他怎么竟没有把这个孩子带走?!)
这就是他们向新的一代灌输对正义的信仰的方式。
人们试图对我们说,这位文学界的领袖在上面曾百般推托,不愿意发表对北方特种营管理局的赞颂。但是这怎么行呢,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这可是在资产阶级的欧洲面前啊!这可是在当前的形势下啊,在这样危险而复杂的局势下啊!那里的管理制度吗?…我们会改变,我们会改的。
于是他就发表了自己的文章,这篇文章接二连三地转载于我国的和西方的自由人的各大报刊,以雄鹰和海燕的名义,宣称拿索洛维茨来恐吓人民是毫无根据的,宣称犯人们在那里生活得非常之好,改造得也很好。
在他行将入木的时候,给了群岛以祝福…
我一向把高尔基从意大利归来直到死前的可怜的行径归因于他的谬见和糊涂。但是不久前公布的他的二十年代书信促使我用比那更低下的动机——物质欲——解释这个现象。高尔基在索伦托吃惊地发现他既未获得更大的世界声誉,也未获得更多金钱(而他还有一大帮仆役要养活)。他明白了,为了获得金钱和抬高声誉,必须回到苏联,并接受一切附带条件。他在这里变成了雅戈达的自愿的俘虏。斯大林搞死他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纯粹是出于过分的谨慎:高尔基对一九三七年也会唱赞歌的。
至于劳动营的管理制度,他们的确履行了诺言。管理制度修改了——在第十一惩戒连里,现在是人贴人地连续站一个星期。一个委员会来到了索洛维茨,这次已经不是索尔茨的那个,而是侦查惩戒委员会。经过调查(在当地情报侦查科的协助下),查清了索洛维茨管理方面一切暴虐行为都是白卫军官(行政科)的勾当,一般说是贵族分子,部分是大学生干的(不错,就是那些从上一世纪起就不断在圣彼得堡煽风点火的大学生们干的)。这时候又发生了神经失常的科热夫尼科夫(远东共和国前部长)、舍普钦斯基和牛相杰格佳廖夫三人的纯属胡闹的失败的逃亡事件。这个事件被夸大成荒诞离奇的白卫军官的大密谋,说他们计划夺取一艘轮船开走。于是开始抓人,虽然没有一个人承认过这个密谋,但案子照样越滚越大,抓人越来越多。
预定抓三百人。如数抓完了。一九二九年十月十四日夜晚,全管犯人被赶回宿舍锁起来。为了缩短去坟场的道路,打开了平时封闭的“圣门”整个晚上,一批接一批地带到刑场。(每带出一批人都传来一阵狗的绝望的哀号,这是一条被挂在什么地方的叫做“黑子”的狗,它每次都以为它的主人巴格拉图尼正走在这一批人中间。各连的犯人们根据狗叫声计算着带出去的批数,但是枪声在狂风中听不清楚。这个哀号声绘刽子手们的刺激这样大,以至第二天就把黑子和跟着黑子一起叫的狗统统枪杀了。)
行刑者有那三个吸吗啡的狼荡公子,有警卫队长杰格佳廖夫和…文教科长乌斯宾斯基。(只有从表面看问题的人才会觉得这种结合是奇怪的。这个乌斯宾斯基的历史具有所谓“典型性”即不是最普通的,但却能集中表现出时代的精髓。他是作为一个神父的儿子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他正是以这样的身分遇上了革命。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审查、限制、流放、迫害。要知道,这个家庭包袱是甩不掉的,自己的老子是换不了的。不对!乌斯宾斯基发现了办法:他宰了他的老子并且向当局宣布他这样干是出于阶级仇恨!这是一种健康的感情,几乎根本不能算谋杀!他得到了轻判。进营以后马上在文化教育工作方面露了头角,不久就获得释放。现在他已经是自由人身分的索洛维茨文教科科长了。这次执行处决是他主动要求的还是别人要他证实自己的阶级立场,我们不清楚。那天黎明时,有人看见他在洗脸地前抬着腿,洗刷染满鲜血的皮靴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