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青春康健光鲜鲜的肉体;讨厌的倒是“肥水不落外人田”这肉体被外人享受。妒忌在心中燃烧,道德感益发强,迫虐狂益发旺盛,只催促开船。至于其他族中人呢,想起的或者只是那几亩田将来究竟归谁管业,都不大自然。因为原来那点性冲动已成过去,都有点见输于小寡妇的沉静情势。小船摇到潭中最深处时,荡桨的把桨抽出水,搁在舷边。船停后轻轻向左旋着,又向右旋。大家都知道行将发生什么事。一个年纪稍大的某人说“巧秀的娘,巧秀的娘,冤有头,债有主,你心里明白,好好的去了吧。你有什么话嘱咐,就说了吧。”小寡妇望望那个说话安慰她的人,过一会儿方低声说。“三表哥,做点好事,不要让他们捏死我巧秀喔。
那是人家的香火!长大了,不要记仇,就够了!”大家静默了。
美丽黄昏空气中,一切沉静。先是谁也不肯下手。老族祖貌作雄强,心中实混和了恐怖与矜持,走过女人身边,冷不防一下子把那小寡妇就掀下了水。轻重一失衡,自己忙向另外一边倾坐,把小船弄得摇摇晃晃。人一下水,先是不免有一番小小挣扎,因为颈背上悬系那面石磨相当重,随即打着旋向下直沉。一阵子水泡向上翻,接着是水天平静。船随水势溜着,渐渐离开了原来位置。船上的年青人眼都还直直的一声不响望着水面。因为死亡带走了她个人的耻辱和恩怨,却似乎留念给了每人一份看不见的礼物。虽说是要女儿长大后莫记仇,可是参加的人哪能忘记自己作的蠢事。几个人于是俨然完成了一件庄严重大的工作,把船掉了头。死的已因罪孽而死了,然而“死”的意义却转入生者担负上,还得赶快回到祠堂里去叩头,放鞭炮挂红,驱逐邪气,且表示这种“勇敢”和“决断”兼有真正愚蠢的行为,业已把族中受损失的“荣誉”收复。事实上,却是用这一切来祓除那点在平静中能生长,能传染,影响到人灵魂或良心的无形谴责。即因这种恐怖,过四年后,那族祖便在祠堂里发狂自杀了。只因为最后那句嘱咐,巧秀被送到三十里外的高枧满家庄院,活下来了。
巧秀长大了,亲眼看过这一幕把她带大的表叔,团防局的师爷,原本有意让她给满家大队长做小婆娘,有个归依,有个保护。只是老太太年老见事多,加之有个痛苦记忆在心上,以为凡事得从长作计。巧秀对过去事又实在毫无所知,只是不乐意。年龄也还早,因此暂时搁置。
巧秀常到团防局来帮师爷缝补衣袜,和冬生也相熟。冬生的妈杨大娘,一个穷得厚道贤慧的老妇人,在师爷面总称许巧秀。冬生照例常常插嘴提醒他的妈“我还不到十五岁,娘。”“你今年十五明年就十六,会长大的!”两母子于是在师爷面前作些小小争吵,说的话外人照例都不甚容易懂。师爷心中却明白,母子两人意见虽对立,却都欢喜巧秀,对巧秀十分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