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又似乎都觉得“那不算什么,等等我们就回去,我真乐意回去,凡事一切照旧。”
到还价已够普通标准时,有认得她的熟人,乐于圆成其事,必在旁插嘴“添一点,就卖了。这鸡是吃绿豆包谷长大的,油水多!”待主顾掉头时,又轻轻的知会杨大娘“大娘要卖也放得手了。这回城里贩子来得多,也出得起价。若到城里去,还卖不到这个数目!”因为那句“要卖得趁早放手”和杨大娘心情基本冲突,所以回答那个好意却是:“你卖我不卖,我又不等钱用。”
或者什么人说“不等钱用你来作什么?没得事作来看水鸭子打架,胜败作个公证人?肩膊发松,怎不扛扇石磨来?”
杨大娘看看,搜寻不出谁那么油嘴滑舌,不便发作,只轻轻的骂着“背时不走运的,你妈你婆才扛石磨上场玩,逗人开心长见识!”
事情相去十五六年,石磨的用处早成典故,本乡人知道的已不多了。
…哪有不等钱用这么十冬腊月抱鸡来场上喝风的人?
事倒凑巧,因为办年货城里送礼需要多,临到末了,杨大娘竟意外胜利,只把母鸡出脱,卖的钱比自己所悬想的还多些。
钱货两清后,杨大娘转入各杂货棚边去,从鸡、鸭、羊、兔、小猫、小狗,和各种叫嚷,赌咒,争持交易方式中,换回了提篮所有。末了且象自嘲自诅,还买了四块豆腐,心中混合了一点儿平时没有的怅惘、疲劳、喜悦,和朦胧期待,从场上赶回村子里去。在回家路上,看到有村子里人有用葛藤缚住小猪的颈脖赶着小畜生上路的,也看到有人用竹箩背负这些小猪上路的,使他想起冬生的问题。冬生二十岁结婚一定得用四只猪,这是五年后事情。眼前她要到团防局去我冬生,只是给他个大雪枣吃,量一量脚看鞋面布够不够,并告冬生一同回家去吃饭,吃饭前点香烛向祖宗磕磕头。冬生的爹死去整十年了。
杨大娘随时都只想向人说“杨家的香火,十五岁。你们以为孵一窝鸡,好容易事!他爹去时留下一把镰刀,一副连枷,…你不明白我好命苦!”到此眼睛一定红红的,心酸酸的。可能有人会劝慰说“好了,现在好了,杨大娘,八十一难磨过,你苦出头了!冬生有出息,队长答应送他上学堂。回来也会做队长!一子双祧讨两房媳妇,鸦拉营王保长闺女八铺八盖陪嫁,装烟倒茶都有人,享福在后头,你还愁个什么?
…”
事实上杨大娘其时却笑笑的站在师爷的鸡窝边,看了一会儿小鸡。可能还关心到卖去的那只鸡和二十四个鸡蛋的命运,因此用微笑覆盖着,不让那个情绪给城里人发现。天气看看已晚下来了。正值融雪,今天赶场人太多,田坎小路已踏得个稀糊子烂,怪不好走。药王宫和村子相对,隔了个半里宽田坝,还有两道灌满融雪水活活流注的小溪,溪上是个独木桥。大娘心想:“冬生今天已回不了局里,回不了家。”似乎对于提篮中那包大雪枣“是不是应当放在局里交给师爷”问题迟疑了一会儿,末后还是下了决心,提起篮子走了。我们站在庙门前石栏杆边,看这个肩背已佝偻的老妇人,一道一道田坎走去。还不忘记嘱告我“路太滑,会滚到水里面去。
那边长工会给你送饭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