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这么考究的酒席。有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这一切是真的还是梦幻。这时候一个信号,遮在盘子上的布揭开了,太门的主意显露出来了:盘子里盛的不是他们所期望的各种山珍海味,像过去太门在他考究的筵席上所大量供应的;现在从遮布下面露出来的东西跟太门赤贫的家境更相称,因为盘子里不过是一些蒸汽和温热的水。同时,这桌席对这一簇口头上的朋友也更恰当:他们的表白就像蒸汽一样,他们的心就像太门请他这些惊愕的客人喝的水一样,不冷不热,滑滑溜溜。太门吩咐他们说:“狗子们,揭开吧,添吧。”没等客人们镇定下来,太门就往他们脸上泼水,叫他们喝个够,又把杯盘往他们身上摔。这时候,那些贵族仕女们都慌忙抓起帽子,前仰后合地乱作一团,往外逃跑。太门追赶着他们,嘴里还骂着他们罪有应得的话:“你们这些滑溜溜、笑眯眯的寄生虫,戴着殷勤的面具的坏东西,装作和蔼的狼,装作柔顺的熊,贪财的小丑,酒肉朋友,趋炎附势的苍蝇!”为了躲避他,他们蜂拥着往外挤,比进来的时候还急切。有的把长袍和帽子丢了,有的手忙脚乱地丢掉了首饰,一个个都很乐于能从这位疯狂的贵族跟前和他这顿假筵席的嘲笑里逃出来。
这是太门最后举行的一次宴会,从此他就跟雅典和人群告别了,因为宴会散了以后,他就到树林子里去了。远远地离开了他所痛恨的城市和所有的人类,盼望着那个可憎恶的城市的城墙倒塌,房屋塌在房主人的身上;盼望各种侵害人身的瘟疫、战争、暴行、贫穷、疾病缠扰着居民,祈祷公正的神明不分老少贵贱,把所有的雅典人都毁灭了。这样想着,他就走进了树林子,他说,这里最残暴的野兽也要比他的同类仁慈多了。为了不再保留人的装束,他脱得赤条条的,自己挖了个洞穴住,像野兽一般孤单单地过活。他吃的是野树根,喝的是生水,他躲开同类,跟那比人类友善而且不伤害他的野兽在一起生活。
从富翁的太门老爷(人人都喜欢瞻仰的太门老爷),到赤身露体的太门,嫉恨人类的太门,这是怎样大的一个变化呀!那些恭维他的人哪里去啦?他的那些侍从和仆役哪里去啦?难道那个吵吵嚷嚷的仆人,萧瑟的寒风,能够伺候他,替他穿上衣服,好让他暖和吗?难道那些寿数比鹰隼还长、屹然不动的树木会变成年轻活泼的僮儿,听他使唤吗?他要是因为头天晚上吃多了生起病来,难道冬天那结了冰的寒溪会替他准备热腾腾的汤和鸡蛋粥吗?难道住在那荒凉的树林子里的畜生会来添他的手,恭维他吗?
有一天,他正在这里挖树根(这是他靠着勉强维持生活的东西),他的铁锹一下子碰到一堆沉甸甸的东西。一看,原来是金子。这一大堆金子多半是哪个守财奴在乱世埋藏起来的,本想再跑回来把它挖出来,可是没等这一天来到,也没来得及把埋藏的地方告诉人,他就死了。金子原来是从大地之母的肚子里出来的,如今,它就像从来没离开过大地一样躺在那里,不行善也不作恶,直到它偶尔碰到太门的铁锹,重见天日。
要是太门的心情跟过去一样的话,这一大笔财富又可以替他收买朋友和恭维者了。可是太门已经厌弃了这个虚伪的世界,他瞅见金子就感到讨厌。他本来要把那金子再埋回地里去的,可是想到金子可以给人类带来无限的灾害,为了贪图金子,人与人之间会发生盗劫、压迫、冤屈、贿赂、暴力和凶杀的事,他很愉快地想像着(他对人类已经怀了很深的仇恨)他刨地的时候发现的这堆金子可以制造不少折磨人类的祸患。这当儿,刚好有些士兵从树林子里穿过,走到他的洞穴附近,他们原来是雅典的将官艾西巴第斯带领的一部分军队。艾西巴第斯因为厌恶了雅典的元老们(雅典人是个出名的忘恩负义的民族,他们时常叫自己的将军和好朋友厌弃),就起来反对他们。从前艾西巴第斯曾经领着胜利的大军保卫他们,如今他领着同一支军队来攻打他们了。太门很赞成这些士兵干的事,就把金子送给艾西巴第斯,叫他发给部下。太门只要求他带着讨伐的军队把雅典城夷为平地,叫士兵把雅典的居民都烧死,把他们斩尽杀绝。不要为了老头儿有白胡子就饶了他们,因为(他说)他们是放印子钱的;也不要为了幼儿们笑得好像很天真就饶了他们,因为(他说)他们长大就会变成叛徒。太门要艾西巴第斯堵起耳朵,闭上眼睛,不要让什么景象或是声音引起同情,也不要让处女、娃娃或是母亲的哭声妨碍他在全城举行一次大屠杀,要在一场讨伐中把他们都毁灭光了。太门祈祷天神,等他把雅典人征服了,再把他这个征服者也毁灭掉。太门就是这样彻头彻尾地痛恨雅典,痛恨雅典人和一切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