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曼听见夸赞雅罗米尔,感到很高兴,女主人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宣告他有一个远大的前程,雅罗米尔盯着地板,把每一个字都铭刻在他的记忆中。画家说,明年他将转到布拉格的一所学校,他希望玛曼继续把雅罗米尔此后的作品带给他看。
内心世界!多重要的词,雅罗米尔非常满意地听到它们,他从来没有忘记,他五岁时就已被称为是一个不寻常的孩子,与别的小孩不同。同学们的态度,他们对他的皮包和衬衫的大肆嘲笑,都在不断使他想到他的卓然超群(尽管是痛苦的)。然而,迄今为止,他的与众不同一直是某种空洞的模糊的东西,一个不可理解的希望,或者是一个不可理解的否决;如今,它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名称:有创造性的内心世界。同时这个名称还被赋予了具体明确的内容:一个狗头世界的意象。当然,雅罗米尔非常清楚,他对受到称赞的狗头人的发现完全是出于偶然,这仅仅是由于他不会画人脸;这使他产生了一个印象,他那内心世界的独特不是出于任何积极的努力,而是他头脑里乱七八糟掠过的一切。这是赐予他的一个天赋。
从此,他开始细心注意他的所有思想、念头,并赞赏它们。比如,他突然想到,假如他死了,他一直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就将不再存在。最初;这个思想只是在头脑里一闪而过,但现在既然意识到了他的内在创造力,他就没有让这个思想象过去许多想法一样溜掉。他抓住它,观察它,从各个方面检查它。他沿着河边散步,不时闭上眼睛,然后问自己,当他的眼睛闭上时,这条河是不是还存在。当然,每次他睁开眼,河水都在他的面前继续流淌,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一事实并不能证明当雅罗米尔不看它时,河水还在那里。他觉得这非常有趣,在这个实验上花了大半天时间,然后把这事全告诉了玛曼。
假期愈临近结束,他们就觉得谈话愈快活。夜色降临后,他们走出去,坐在正在碎裂的木凳上,手拉着手,凝视着波涛,一轮圆月在河面上来回晃动。"真美啊!"玛曼叹道。她的儿子望着月光映照的漩涡,幻想着在河上远航。然后玛曼想到很快就要重新开始的乏味日子,说:"亲爱的,我心里感到非常忧伤。但你不可能明白我的意思。"她望着儿子的眼睛,它们看上去充满了爱,充满了渴望的理解。这使她感到害怕:把一个女人的心事吐露给一个孩子!但那双富于理解的眼睛仍象一个隐密的邪恶吸引着她。他们紧挨着躺在两张并排的床上,玛曼回忆起在雅罗米尔满六岁之前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睡在一起,那些日子他们是多么幸福啊;她突然想到儿子才是唯一使她在床上感到幸福的男人。这个想法使她感到好笑。可她又看了看他那温柔的眼睛后,她对自己说,这孩子不仅能分散她的心事(这样就给了她遗忘的安慰),而且还能专注地听她诉说(这样就给了她理解的安慰)。"让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在我的生活中很少有爱情。"她对他说。还有一次她甚至告诉他:"作为一个妈妈我是幸福的,但妈妈也是一个女人。"
是的,这些半吞半吐的亲昵具有一种罪恶的诱惑力,她知道这一点。一次,他出乎意料地回答她:"妈咪,我并不是您所想的那么小,我理解您。"她吃了一惊。当然,孩子头脑里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念头,他只是想对母亲表示他渴望分担她的全部忧伤。不过,他的话有几种可能的意思。它们突然使人看到了危险的深渊,遭禁的亲昵的深渊,以及不正当的理解。
雅罗米尔独特的内心世界进展得如何呢?
不太顺利:在小学期间,学业对他来说就象轻松的儿童游戏,进入中学后却变很困难多了,他那内心世界的荣耀开始消失在暗淡的日常功课和家庭作业之中。老师以嘲笑的口吻谈到那些只描写人世痛苦和不幸的悲观主义书籍,雅罗米尔关于生命犹如野草的看法现在对他来说就象是带有侮辱性的陈词滥调。他不再有把握他过去的任何思想和感觉是否真正属于他自己,他的想法是否仅仅是人类思想库藏中的一个公共部分,它们永远是现成的,人们只是借用一下,就象图书馆里的书籍。那么他是谁?他的内在自我到底象什么?他试图就近探索一下内在生命,但他所窥见的不过是他自己在觑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