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她恐怕从来不会和“可爱”这个词沾边。她五官周正,但绝非漂亮。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但是目光冷淡。她的皮肤你看过一眼绝无兴趣再看,面颊上毫无光彩。还有她的穿着——嗯,倒是和她的身份没有不符之处——香港助理布政司的妻子。凯蒂微笑起来,连双肩也微微地耸了一下。
当然谁也不能否认多萝西·唐生有一副听起来让人舒服的嗓音。她还是位好母亲,查理常常把这一点挂在嘴边,而且她是那种凯蒂的妈妈称之为淑女的女人。然而凯蒂不喜欢她。她不喜欢她心不在焉的仪态。要是她请你喝杯茶或吃顿晚餐,她的礼仪会讲究到夸张的地步,让你觉得她当你根本就是个外人。凯蒂觉得她唯一在乎的就是她的孩子:她有两个儿子尚在英格兰上学,另外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她明年就想把他带回英国去。她的脸实在只是一张面具。她对人微笑,谈吐优雅,符合她的身份,但却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在这块殖民地上她有一群闺中密友,而她们对她无疑全都崇敬有加。凯蒂怀疑唐生夫人是否会认为自己的出身过于平凡。她不禁脸红起来。不过平凡的出身倒使凯蒂不必处处装腔作势。不可否认,多萝西的父亲一度官至殖民地总督,在位期间自然风光无限——他初入房间时人人都起立致敬,乘车离去时男士们无不脱帽致意——然而还有什么比一位退了休的殖民地总督更无足轻重的呢?多萝西·唐生的父亲现在栖身于伯爵府上的小房子里,靠养老金怏怏度日。凯蒂的母亲绝不会要求女儿来探望她一下,跟女儿在一起对她来说无聊透顶。凯蒂的父亲名叫伯纳德·贾斯汀,是一位英国王室顾问律师,不久的将来有望成为一名法官。他们住在南肯辛顿。
凯蒂跟随丈夫来到香港,到这儿后才发现她的社会地位实际上与丈夫所从事的职业息息相关,这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大家对他们倒还友善,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几乎天天受邀参加晚会。在总督府,总督大人像接待新娘一样接待了她。但是她很快便明白,作为政府雇用的细菌学家的妻子,大家都没把她真正当回事儿。这让她感到愤愤不平。
婚姻生活刚过了三个月,她就明白她犯了一个错误。不过说她妈妈是罪魁祸首更合适些。
房间里摆着一张她母亲的相片,凯蒂疲惫的目光正好落在它上面。她奇怪为什么她会把它摆在那里,她并非那么喜欢她的母亲。她还有一张父亲的相片,搁在楼下的大钢琴盖上。那是他被聘为御用律师时照的,所以相片上他戴着假发、披着长袍。但即便如此,他的形象依然难以焕发几分光彩。他身材矮小消瘦,眼神疲惫,嘴唇很薄,上唇偏长。那位爱逗乐的摄影师叫他笑一笑,可他看上去却更严肃了。贾斯汀夫人认为他反撇的嘴角和低沉的眼神恰好显现出一股平和内敛之气,给人公正严明之感。所以,才从诸多备选相片中挑选了这一张。贾斯汀夫人本人的相片是在丈夫荣升王室律师后受邀进宫时照的。身着天鹅绒长裙的她显得无比雍容华贵,长长的裙摆更显示了她的高贵典雅。她头饰翎羽,手捧鲜花,身体挺得直直的。她是个五十岁的女人,身材苗条,胸部平平,有着突出的颧骨和高高的鼻梁。她的头发依然未见稀疏,发质乌黑光滑。凯蒂一直怀疑她妈妈的头发即使不是染过,也是特别加了润饰的。她漂亮的褐色眼睛从来不会停留在什么东西上,这无疑是她身上最为显著的特征。要是你有幸和她交谈片刻,一定会对她那双东瞥西看、捉摸不定的眼睛感到惶恐不安。她的脸表情淡漠,皮肤光滑,肤色偏黄,而那双眼睛在你身上各处游走,在你和房内其他人之间飞快地游移。你会觉得她的眼睛在给你挑毛病,在给你这个人下定论,与此同时她又不放过各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情,而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怕是跟她心里想的一点联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