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低头吗?是向市场偶像?向剧院偶像?赌,我是个小人物,不必说了,可是娜杰日达惊斯坦丁诺夫娜-克鲁普斯卡妮呢?难道她不明白,她看不见吗?为什么她不大声疾呼?只要她出来讲话,甚至她为此付出生命代价,那会对我们大家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也许我们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也许什么都能顶住,事情岂不就不会愈演愈烈?而奥尔忠尼启则怎么样?要知道,当年他可不愧为一只雄鹰啊!无论是施吕瑟尔堡要塞,还是苦役,都未能使他屈服,可究竟是什么把他阻挡住了,使他一次也没有说出反斯大林的话?他们宁愿神秘地死去或自杀——这难道是勇敢吗?请您给我解释一下。”
“我哪能给您解释呢,阿列克谢-菲利波维奇!我可不行…
这该由您给我解释才对。”
舒卢宾叹了口气,试着改变一下坐在长凳上的姿势。可是他这样坐也疼,那样坐也疼。
“使我感兴趣的是另一个问题。就说您吧,您是革命后出生的,可是竟被关进了监狱。那您对社会主义感到失望了吗?还是没有!”
科斯托格洛托夫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舒卢宾腾出按在长凳上的那只已经疲软无力的手,将它搭在奥列格的肩头上。
“年轻人!千万别犯这样的错误!千万别从自己的遭遇和这些残酷的岁月得出结论,认为社会主义要不得。这就是说,不管您怎么想,反正资本主义已被历史永远抛弃了。”
“在那里…在那里我们常常这样议论:私人企业有很多好处。生活比较轻松,您说是不是?任何时候什么都有。任何时候都知道要什么可以到哪儿去找。”
“喂,您可要知道,那是庸人之见!私人企业非常灵活,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它只能在狭小的范围内显示好处。如果不把私人企业像用铁错那样夹紧,它就会产生出野兽一般的人,产生出交易所的人物,他们的欲望和贪婪是无止境的。资本主义在经济上注定灭亡之前,在道德上早已注定灭亡了!”
“不过,您知道,”奥列格晃了晃额头“欲望和贪婪都无止境的人,老实说,在我们社会里我也见到过。而且,根本不是在有营业执照的手艺人中间。”
“对!”舒卢宾放在奥列格肩上的那只手愈压愈沉重。“问题在于究竟是什么样的社会主义?我们的弯子转得很快,我们以为只要生产方式改变了,人也就一下子会改变。岂知完全是鬼迷心窍!人一点儿也没有变。人是一种生物类型!要经过千年万年人才会变!”
“这么说,社会主义到底是怎样的呢?”
“是啊,到底是怎样的呢?岂不是个谜?有人说,是‘民主的’,但这是一种表面现象:没有指出社会主义的实质,而仅仅看到它的形式、政体类型。这仅仅是一个宣称以后不再砍头颅的声明而已,至于社会主义将建筑在什么基础之上,却只字不提。并不是商品充足就可以建成社会主义,因为人如果变成野牛,那就会把这些商品统统踩烂。社会主义也不是整天喋喋不休,呼叨仇恨的制度,因为社会生活不可能建筑在仇恨的基础上。凡是年复一年心中一直燃烧着仇恨烈火的人,不可能从哪一天开始突然宣布:‘够了!从今天起仇恨与我无缘,往后我只会爱。’不可能,他必定还要仇恨下去,找更接近的人来仇恨。您可知道赫尔维格的这样一首诗:
Wirhabenfanggenuggellebt’
奥列格接下去念道:
“‘Undwollenendllchhassen!’——这怎会不知道呢。我们在中学里就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