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自然,一点也不勉强。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既没有使用亲眼的称呼,也没有唱着《流狼者》中的插曲跳舞,也没有氧气筒旁的那一幕。
也许她做得对。难道应该时刻提醒过去的事?念念不忘?吸着个嘴赌气?
从某一天卓娅值夜班的晚上开始,奥列格就不去纠缠她了,而是上床睡觉。从某一天晚上开始,卓娅也以若无其事的姿态拿着注射器走到他床前,他就倒过身去让她打针。从那时起,他们之间逐渐形成的关系有如曾经被提在两人当中的那只胀鼓鼓的氧气袋,突然悄悄瘪下来。随后完全消了。只剩下友好的问候:
“暗,一切都好吗,奥列格?”
他以两只长胳膊撑住身子靠在桌子上,让一组蓬乱的黑发耷拉在额前:
“白血球两千八。从昨天起已不再照爱克斯光了。明天我便可出院。”
“明天就要出院?”她那金色的睫毛眨动了一下。“那就祝您一路平安!祝贺您!”
“莫非我有什么可祝贺的?…”
“您真不知足!”卓哑摇了摇头。“您不妨好好回想一下您头一天到这里时,在平台上,是什么状态!当时您大概以为自己顶多再活一个星期吧?”
这也是事实。
应该说,卓娅这个姑娘还是相当不错的:开朗、勤快、诚挚,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如果撇开他们之间似乎相互欺骗了对方而产生的这种难为情之感,如果一切从零开始,那么,有什么会妨碍他们成为朋友呢?
“真没料到,”他笑了笑。
“真没料到,”她也笑了笑。
卓娅没有再提买绣花线的事。
事情到此为止了。她将继续每周来医院值4次班,继续背教科书,偶尔也会绣绣花。而在城里参加晚会的时候,跳完了舞也会跟某个小伙子站在暗处…
在23岁上,她直到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都是健康正常的,终究不能因为这一点而生她的气。
“祝您幸福!”他不带任何委屈情绪说道。
说完他便走过去了。突然,卓娅同样落落大方地叫住了他:
“喂,奥列格!”
他转过身去。
“您大概没地方住宿吧?请记一下我的住址。”
(怎么?她也?…)
奥列格茫然地望着她。要理解这一点——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智慧限度。
“我那儿很方便,靠近电车站。家里只有我和奶奶,而且,我们有两个小房间。”
“非常感谢,”他不知所措地接过一张小纸片。“不过,我未必”…啥,到时候再说…”
“万一需要,岂不也就用得上了?”她满面笑容。
总之,对他来说,在泰加森林里辨别方向也比了解女人的心思来得容易些。
他又走了两步,看见西布加托夫心情苦闷地仰卧在穿堂角落的硬板床上,沉浸在恶浊的空气里。即使像今天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透进这里来的也只是间接而又间接的一点点反光。
西布加托夫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的病情大大恶化了。
科斯托格洛托夫在他的硬板床沿上坐下。
“沙拉夫!到处都在传说:被流放的人全都会恢复自由,包括特种流放和行政流放。”
沙拉夫没有把头转过来,只把视线移向奥列格。似乎除了说话的声音他什么也没感触到。
“你听见没有?包括你们,也包括我们。都说这是真的。”
可他仿佛没有听懂。